在文字中出生入死 | “抄读红楼”六：醒来 | 诗画读书
此回抄读，谈及《红楼梦》在我心里一个重大事件——英莲被拐。
英莲后来改名为香菱，她只是金陵副钗之一，照理她的被拐不算重大事件，但在我心里，英莲的被拐占据了我阅读的重大痕迹。
不知为什么，对香菱的喜爱甚至超过了黛玉，于我而言。所以，在我开发《小学红楼启蒙课程》构想的伊始，我就把《香菱学诗》作为首发课程搬进了小学生的课堂里。
你瞧，曹雪芹是怎样描写时光飞逝的：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矣。
从八月中秋至元宵佳节，小半年时间，中间略过春节，就这么简单，一滑就到了。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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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元宵节，曾经在我的阅读记忆中像一道坎似的跨越不过去。后来自己有了女儿，每逢元宵节，我总隐隐地提防孩子别人拐走。
霍启弄丢英莲的过程被曹雪芹写得很简单：小解回来，孩子不见了。没有任何环境烘托，没有任何人物表情、语言、心理烘托。更悲剧的是，霍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如此描写的背后是对甄士隐夫妇的反衬：
昼夜啼哭，不曾寻死。
想想现在的人贩子拐卖儿童，该杀！再想想现在被拐子孩子的父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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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不单行，这个词用在甄士隐身上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正月十五女儿被拐，三月十五，房子被烧，这两月甄家到底是怎么过过来的，只有曹雪芹自己知道。
我们看曹雪芹写甄家的不幸，不疾不徐，步步紧逼：
甄家：女儿丢了——房子烧了——搬到田庄上住——鼠盗蜂起——变卖田庄——投被岳丈——被岳丈不待见——出家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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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曹公在写甄士隐家没落的时候，有没有隐射曹家的没落，毕竟这种没落有着惊人的相似：
曹家：家里人越来越少——抄家——搬到北京西山的茅草房里住——靠卖字画度日——举家食粥——幼子早夭——出家当和尚
这个时候，《好了歌》出场了，来自破足道人：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名利金钱双收，夫妻恩爱，儿孙满堂，此乃人生赢家也。但：
将相功名——荒冢一堆
恨金钱少——多时死去
娇妻恩爱——人走茶凉
宠爱子女——不孝子孙
这一正一反的人间世态被破足道人用：
“好”和“了”
串联起来，正所谓：
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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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好了歌》应该是《红楼梦》第一回中媲美“还泪之说”的文字：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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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建议读者要反复读读甄士隐的《解好了歌》，最好能背下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在人世间看见或者应验这其中的每一句谶语。
我们一点一点来读《解好了歌》：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这里的陋室跟唐代大诗人刘禹锡《陋室铭》里的陋室境界完全不一样，少了一份“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隐逸与洒脱，多了一份“天涯何处话凄凉”的悲怆和荒凉。曹雪芹是极喜欢刘禹锡的，可惜，他不能拥有陶的那种洒脱。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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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用这种正反、阴阳、立破的手法，读来真让人毛骨悚然，所谓雕梁画栋朱颜改就在弹指一挥间矣。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这里的对比先写衰后写荣，脂砚斋评语说，明是衰在荣之前，实为衰在荣之后。这里的“红灯帐底”如果暗指大观园里的某一处卧室，那么“黄土陇头”又隐喻哪一座孤坟野鬼呢？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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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学专家的阅读视角一般会去考证这里到底暗指大观园里哪个人的遭遇，有人说这里暗指王熙凤。我不是红学专家，我的阅读体验是对自家生命的唏嘘，人生无常。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我发现，曹雪芹在这里换了一种对比的顺序，把正的放在了前面，把反的放在了后面。一个“保不定”，一个“谁承望”，道出了多少父母的无奈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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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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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曹雪芹怎样写欲望，他把正反交织着来写，让得到与失去不停地反转，让昨天和今朝不停地验证。这使我我想到了小说里的贾赦、贾雨村等人。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解好了歌》终于要收场了，这里的“乱烘烘”有人说应该是“乱哄哄”。我以为“乱烘烘”解得切，人生如火上煎熬，赴汤蹈火。
“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曹雪芹看来，人生如戏，戏里戏外，到头来竟忘了回家的路。
《好了歌》和《解好了歌》实际上讲了三件事：
功名利禄
娇妻美妾
儿女后事
曹雪芹告诉我们：现实的人生只是我们的暂时寄居的他乡，超脱尘世的本源才是我们的心灵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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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曹雪芹在经历了一场由兴到衰的大变革后的苦痛的人生领悟，他告诉我们一个命题：
醒来
推荐大家听一下艾米丽·王嘉宝与音乐奇才李杰合作的音乐剧《菩提树》中的歌曲《醒来》。
人生是无常的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