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无言
1
镇平县和内乡县接壤之处有一道岭,名叫凤翅山,山上有一座道观,名叫仙姑观,仙姑观的山门右侧长着一棵黄楝树,大概有一百多岁了吧,如今已是合抱之木。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大树被砍伐殆尽。当地村民为了让这棵黄楝树逃过劫难,在树身上下斜着钉进了许多根耙齿,才让钢锯和斧头望而却步,使它在劫难之中逃过了劫难。
遭劫之时,树身上布满了伤口,一滴滴汁液悄无声息地从伤口渗漏出来,那些黄色的汁液里闪现的一半是阳光的色泽,一半是地泉的光彩。数月之后,那些伤口变成了伤疤;数年之后,那些伤疤被时光抹平了。这就是岁月的神奇之处,也是时光的神妙之处。
黄楝树用锥心之痛换来了生命的延续。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万物的有生之年里,所有的成长都是用苦难换来的,所有的提升都是用泪水浇灌出来的。
庙宇道观沾着仙气,大多都是因为一个或几个传说而披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仙姑观也不例外。这棵黄楝树一次次地摇落枯枝,一次次地萌发出一团绿云,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在树下变老了,黄楝树在仙姑观的传说中把根越扎越深,变得越来越粗壮。人们坐在树下歇脚,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棵黄楝树哪边的树枝先发芽,那个方位的庄稼就会丰收。众人揣测着这种巧合,传扬着这种巧合,开始用敬畏的眼神去打量它。
时常有人在树下驻足观望,猜度着各个方位的年景。黄楝树一直秉持着静默的姿态,因为它知道这些猜度和自己有关,也和自己无关。
2
镇平县卢医镇境内还有一座道观,名叫何观。观内的祖师殿门前有一棵古柏,已有六百多岁。冷铁色的树身扭曲着,树纹旋转着,离地面一尺左右的部位有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凸起,整棵柏树宛如一位在旋身而舞中意欲飞升的道人。
文革时,几个人围着这棵柏树挖了一天,也没能将其放倒。遭受刨挖之后,柏树的身上留下了一圈伤疤,这些伤疤没有被岁月淡化,而是变成了一个个凸起,恰似道袍底部的褶皱,让这棵古柏多了几分灵动,多了分神韵。
六百多年的时光,让这棵古柏学会了顺应,它顺应着季节的轮换,顺应着风雨的更替,顺应着世事的变迁。六百多年的阅历,让这棵古柏学会了沉默,它在烈日中沉默着,在月华下沉默着,在风雨中沉默着。
树下品茶,才能悟出这棵古柏的生存哲学:顺应,才能做最好的自己。沉默,才是最好的养生方式。
3
与何观内那棵古柏作伴的还有一棵柏树,生长在卢医古庙里,也有六百多岁了,也经历了许多苦痛的折磨。
文革中破四旧时,一个红卫兵爬到这棵古柏上面,把一根如龙的虬枝齐端端的砍掉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年老之际他莫名其妙地得了肌肉萎缩症,不治而亡。还有一个人,是公社的武装干事,为了显示他的大胆,他拿着手枪直接在这颗古柏身上放了几枪,数年后,他竟然患皮肤癌而死。
也许这些惩罚只是偶然,也许这些惩罚就是必然。人们面对惩罚才会明白:世间万物本无尊卑之分,即便是对于一棵树,也不要心生妄念,更不要恣意妄为。
这两件怪异之事被人们口口相传,让这棵古柏沾上了灵异之气。到卢医古庙进香的人从柏树下经过,时常会以敬畏的眼神去仰视它。
古柏对此毫不在意,它不言不语,倾吐着不增不减的绿意,继续在不生不灭之中修行。
4
每一棵树都和人一样,都是大地的孩子,都要在阳光的慈爱中萌发,都要在风雨的启迪中轻舞,都要在霜雪的拷问下沉思。人会老,树也会老,只不过一个人变老的过程短一点,一棵树变老的过程长一点。从时间的意义上讲,长与短之间,相差的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是几百年。从生命的意义上看,长也好,短也罢,都是悲欣交集的一生,都是苦乐参半的一生。
树的一生是在默不作声中开始的,也是在默不作声中结束的。树叶会在风中飒飒作响,那只是风在浅吟;树枝上也会有阵阵鸟啼,那只是鸟在欢歌。老树无言,胜过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