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风雨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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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发生的事,往往会超出我们的想象,也常常比文学作品更加精彩。
十年前,我写了一篇文稿,叫《拜谒卢医古庙》贴在新浪博客里。三年前,我又把这篇稿子在微信公众号里编发了出来。半月前,一个女子联系了我,说自己是福建漳州人,姓彭,想为母寻根。她问我是不是卢医人?我们这边儿的方言里是不是把“卢医”念作lou yi?得到了我的答复后,她说她的外公姓周,解放前拥有过很多田产,她的姨妈上过开封女子师范学校。她的母亲上世纪六十年代离开了家乡,离家前曾在周家的祠堂住过几年。
我给周堂村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托他帮忙打听一下。朋友打听后,向我索要了彭女士的联系方式。过了几天,彭女士再次和我联系,说她准备过来一趟,要对某些情况进行深入地了解。中午十点多,我和朋友见到了彭女士,我们一起去卢医庙转了一圈。吃午饭时,彭女士说她小时候母亲经常做面食,捣过蒜泥,摊过煎饼……
我说:生命的密码,也许就藏在一个人小时候养成的饮食习惯中。破译了这个密码,或许就能为寻根找到一些线索。
朋友说:饭后,我们找村里的老年人问问,再查阅一下我们周氏家谱,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2
我们来到村子里,找到了老支书,找到了一位八十一岁的老人。老人说:俺父亲兄弟六个,在家族中排行老四,人称“四少”。
老支书说:在过去,三代为官的人的后代才可以被称为“少”。这位老人的曾祖父曾当过洛阳的学政方面的长官,祖父曾当过巡检。
老人说:“五少”有两个儿子,都没有留下后代;他还有三个女儿,分别以梅、兰、菊命名,梅在开封女子师范学校上过学,后来在武汉工作,当过法院院长。兰长大后嫁到了淮南,她的丈夫是一个工程师。菊比我大两岁,上高小的时候,我们同班,她曾跟着菊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断了音讯。
我忍不住插嘴问彭女士:你母亲叫啥?
她稳了稳情绪,说:她叫菊。
翻开家谱,找到了对应的那一页,记载的信息和老人所说的很一致。彭女士说:看了家谱,我才解开了一个谜。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啥也不记得了,混混沌沌中她经念叨这两个字,原来那两个字是我舅舅的名字……
老人说:你的一个舅舅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另一个刚结婚没多久,也得了病去世了。
彭女士说: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我的外公有很多田产,很爱读书。
老人说:土改的时候,你外公家有九百六十亩田地,家里有两座阁楼,其中的一座专门用来藏书。
彭女士问:家里的长工有多少?
老人说:到底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据说周堂村里那些姓牛的、姓刘的和姓李的,都是咱们家长工的后代。
彭女士问:你还知道关于我外公的其他的事吗?
老人说:解放前,他当过联保主任,当时每个村有一个保长,几个村联保在一起,为首的就是联保主任。解放前夕,他逃到了山西(或者陕西)。咱们这个村里有一个篾匠,外出编篾货的时候认出了他,并且举报了他。他被抓住后送进了劳改厂,后来死在了那里面……
3
朋友的手机响了,是“三少”的孙子打来的,非要请彭女士和我们几个一起到县城去。
到了县城吃饭叙旧的时候,“三少”的孙子说:我奶奶的娘家是县城楼房庄的,出嫁时用作陪嫁的是一百亩地。那天,送嫁妆的队伍很长,走在前面的已经到了周堂村,走在后面的还在晃陂街的西岗上,前前后后排了大概十里长。
彭女士问:我的三外公是一个啥样的人?
“三少”的孙子说:用咱们农村的土话说,我爷爷是一个不成景的人。他染上了吸大烟(鸦片)的恶习,解放前就败光了所有的家产,土改的时候我们家的成分是贫农。
朋友调侃道:土改时“五少”有恁多地,说不定有一部分就是“三少”卖给他的呢!
“三少”的孙子和彭女士碰了碰酒杯,说:过去那么多年的事儿了,谁也说不清了。我真得感谢我爷爷,要不是他败光了家产,成了贫农,我父亲就当不了兵,我高中毕业后也参加不了工作。
彭女士问:关于我的三外公,还有哪些事儿?
“三少”我父亲在云南当过兵,干过连长,经常往家里寄钱,曾一次性寄过五十块钱。那个时候的五十块钱,能办多少事儿呀!可惜呀,我父亲寄回来的钱都被我爷爷胡董(胡花)净了,家里穷得叮当响。我父亲从部队上转业回来之前,我爷爷和奶奶喝药死了,他们觉得没脸见我父亲……
4
夜深之时,酒宴散去,送走彭女士,我回到家里不停地长吁短叹,随手写下了这样两段话:
一百年的风,足以吹散一个家族的兴衰和荣辱,吹乱一个家族的脉络;一百年的雨,足以洗掉一个家族的因果,洗净一个家族的记忆。一百年的风雨,足以让一切变得斑驳,变得迷离,即便费尽周折去探寻,寻得的也只是几阵轻风,几场细雨。
百年之后,那些往事变成了一个个故事,故事里的诸多细节已被岁月悄然删除。正因为如此,即便是无比沉重的事,也会变得越来越轻,像一句长叹那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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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郭成志,男,生于1977年,河南省镇平县人,任教于镇平县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抚梦而歌》《长满青苔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