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军 || 苦柚子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作者简介
左军,1966年1月出生,枞阳县第三中学教师。教学之余,偶有心得体会也会诉诸文字。发表教学论文数篇,也曾发表过散文几篇。
苦柚子
春节虽早已结束,可茶几果盘中的那只苦柚子依然还在。只是颜色更加的枯黄,外表也更加的干巴和多皱了——与精美而喜庆的果盘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苦柚子是柚子中的一种,大如拳头,状如橙子。因食之微苦,故曰“苦柚子”。
相较于一般柚子而言,它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一般的柚子,状如葫芦,颜色金黄,未食已闻其香,食之回味悠长;而苦柚子不但个头较小,外皮粗糙少光泽,而且味道也是苦涩的——也因此,几乎没有人去栽种它;偶尔这样的树散落在门前屋后,结了果子,主人也多任其掉落,腐烂,很少拿到市场上去卖。
可就是这样的苦柚子,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功效,尤其在疏通血管、保护肝脏和降低胆固醇等方面,效果非常明显。
我母亲因为肾病在县医院里透析。她在与人谈到苦柚子的好处时,被同病房的一位病友听到了。去年十一月份的某一天,那位病友吃力地掮着一蛇皮袋的苦柚子,放在母亲的病床前,说:自家树上长的,也没有什么人吃;既然您老认为好,您就拿去。
当时,我大姐在陪护母亲,忙问“多少钱”。他憨厚地笑笑:“什么钱不钱的。自家树上长的,不值钱。”
除其他几个病友拿走一些外,剩下的那大半袋苦柚子,我大姐一下子就背了回来。
此后的一个阶段,母亲每天都要吃半个苦柚子。连续吃了一个阶段后,母亲的胆固醇也果真降低了一点。我从母亲处也拿了几个,带到自己的家里,并偶尔吃上一个。这东西入口虽苦涩,水分却充足,味道也清凉。
苦柚子是越吃越少了,可那送苦柚子与我母亲的病友的形象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怕是永远也不会忘掉的。
那病友四十几岁的年纪,透析已有五六年了。他原为木工,家住城郊,有两个孩子。大孩子前年考取了远离县城的乡下高中,另一个孩子在县城读小学。
透析病人都有着相同的外貌:脸色枯黄而焦黑,眼神凝滞而无望。他也是这样。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比别的病友年轻些,黑瘦些,也更沉默些。
他是在我陪护母亲的过程中认识我的。去年五月份的一天,从我母亲处得知我在县城中学教书时,他那焦黑而枯黄的脸似乎一下子有了光彩,那凝滞而无望的眼睛也似乎一下子就放亮了—— “孩子没考好,在乡下上高中,很不方便。不知能不能到城里来借读?”他坐起身子面对着我,一下子冒出了许多话。
借读?这确实是有过的,而且还不少。只是这几年政策紧了,想“同城”借读十分困难,除非有特殊的门道—— 有些门道,“你懂的”。
可是,家住城郊、老实巴交的他知道这些门道吗?常年躺在病床上透析的他会走这些门路吗?他连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这样的能力、精力和财力呢!
面对这样一位病人的询问,我一下子为难起来,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以前我也为一些学生办过借读,可现在情况变了,政策紧了;那些可变通的“门道”尽管我也知道些,但毕竟需要人冒险去办,需要找关系去办,更需要花钱去办——这,又谈何容易!于是,我只得像鲁迅小说《祝福》中的“我”面对祥林嫂关于“灵魂”之有无的询问一样,一下子说“能借读”,一下子又说“不能借读”。
听到我模棱两可的回答,他似乎“懂得”了,脸色更加地暗黑下去,眼睛也更加地无光,并长叹一口气,一下子栽倒在病床上,绝望地瞪着透析病房惨白的天花板。
我则在安排好母亲透析后,快速地逃离了病房。
以后的几次,我去陪护母亲,他似乎都有意在回避我。我当然也不主动去看他——我像做了贼一样的心虚。
在苦柚子吃得仅剩下一只的时候,我终于又可以坦坦荡荡地去医院陪护母亲了,因为那病友已经不在县医院透析了。母亲说:“他到民营医院去透析了,那里不收费。”
在政府扶助下,县医院对透析病人的收费也不算太高,但多数民营医院里透析确实一分钱都不收——他们赚的是政府对医治大病患者补助的钱。
不但那病友去了民营医院,同病房的其他病友也去了一些。当然,也有继续留在或来到县医院里透析的病人——毕竟,在县医院里透析虽然多花一点钱,却能让人更踏实些。
病人有去有来,这正如大街上的行人,也如流水般的岁月。只是,我茶几果盘里剩下的那只苦柚子,虽经过了漫长的冬季和喧嚣、热闹的春节,却一直留存着——我,哪有心事再去食用它呢?但我又固执地不将它抛弃,只任其在喜庆而精美的果盘中,在流水一般永逝的日子里,渐渐地萎缩,风干,直至焦黑。它成了我的一个心结。
【版权声明】本篇图文经作者授权刊发,转载请务必注明作者和出处(文学鉴赏与写作,ID:wjjz17),必要时请联系后台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