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渔
擅者与善者是好朋友。
二人皆喜钓鱼,常结伴垂钓于湖畔。一人善钓,一人擅钓。善者,技不如擅者,每钓,少有得;擅者,技胜一筹,每钓,获必丰。善者屡屡求教于擅者,擅者应之:无它,无意于钓耳。善者不以为然,故心生疑窦。一疑其秘在鱼饵,遂易饵,如故;再疑擅着居其上游,遂易位,依如故;三疑其渔具异,遂易竿,三如故。凡之再三,善者以为其秘术不传,心生小隙;擅者,不以其隙为隙,一笑置之,仍常心待之。约钓,时履无爽。
擅者常言,钓不在鱼,而在趣也。故寸小者放归,尺大者入囊,所获多散与邻人或熟人,归,常常两手空空。久之,妻见怪不怪,餐无鱼,亦快哉!而善者则言,钓不在鱼,何必钓?故每每有获,小者寸长,大者尺余,皆收入囊中,欣然幸然,兴兴而归,呼妻命子,剖鱼下锅,温酒二两,不亦乐乎!
二人皆好杯中之物。擅者,量浅,少酌辄醉,面酡红,善者谑之为关公;善者,海量,面不改色,擅者羡慕有加。擅者,喜读书,闭门不出可数日,喜晚睡前翻书,自曰催眠。善者,喜动,不居家,街头巷尾、棋边牌摊,常见其身影,晚喜酌,自曰助眠。二友相聚,善者大碗豪饮,擅者小杯相陪,谈天论地,杂议闾闲巷闻,甚欢。
冬天,某日。二人约钓于湖,距丈余,甩竿坐钓。忽雪起,似飞絮,渐如鹅毛般大。二人兴奋不已,尽享“寒江独钓”之趣。未几,又雨,雪杂雨,雨渐大,遂弃竿避雨雪于桥下。擅者出肴,善者有酒,二友饮酒于桥下,观钓赏雪,以为乐。肴为炸鱼块、花生米,言妻所备;酒乃陈年酱香,称友人所赠。观肴,善者戏与擅者:
“每钓必舍与人,何以食鱼?可见伪也。”
擅者答曰:“此鱼非彼鱼,鱼乃食物,何以不食?只是有所选择而已,何来伪也。”
“狡辩!鱼是鱼,既不食此鱼,理应不食彼鱼,何分彼此?”
“成鱼当食,幼者当放生。”
“ 既食鱼,何必分大小?”
“幼者,犹食物尚未成熟,不可食,人当存慈悲之心。”
“既心怀慈悲,当食素,何必钓之?”
“古人围猎,尚有'王用三驱,失前禽',放归小鱼同此理。不拘大小,一律食之,无异于杀鸡取卵,自绝食源。”
“?”
“人当效法上天好生之德,生生,方得永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
言语往来,不觉四幕笼罩,雪已停。收拾渔杆,二人皆无所获,空空而归。
是晚,善者小酌,夜来有梦:
海边垂钓,鱼咬钩,金色鲤鱼,长五尺有余,鳞片闪闪,善者喜不自胜。遛鱼许久,不得上岸,遂入水捕之,鱼与之嬉戏,转圈打旋,既久,力竭,终不能得手。后,善者骑其背,鱼载之入于水深处,见一宫殿,水晶琉璃,似龙宫。入内,奇珍异宝盈其间,善者视之,皆平生所未见,更不识其名。迷恋其中,忘归,如误入桃花源者,不知几时。突闻呵斥:“何方妖怪!”见一人身蟹面怪物,张一双螯钳,似钢叉,不由分说,叉将过来。善者惊叫连连,惊醒枕边人,问其故。善者,一身冷汗。
是晚,睡前,擅者翻书,见《阴符经》云:“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会心一笑,头即着枕,拥书,鼾然入睡,亦有梦。
洞庭湖上,一叶小舟,有渔翁垂钓于湖,擅者立湖边观之,渔翁目无人。小舟缓缓而行,飘来吟哦之声,似空谷传音:“洞庭湖上晚风生,风触湖心一叶横。兰棹轻,草衣稳,只钓鲈鱼不钓名。”
擅者自惊:莫非穿越?渔翁乃元人吴镇也,欲呼,舟已无踪影。
某曰:渔者得鱼,可佐餐,鱼乃食物也。世人只谓人渔鱼,殊不知,鱼亦“渔”人,渔人之精神精力体力时间也。人与鱼互渔,岂独人渔鱼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