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似莲的马蔺草
本文作者:靳焕珍
时值仲夏,故乡的马蔺早已开遍原野了吧?许多年不见,但我知道它们依然风姿如故。
马蔺其实就是马莲花,如果马莲花这个名字并不为大众熟悉,那么马兰花该人人皆知了吧?在故乡的草滩里、小河边、农田畔、山脚下几乎随处可见一捧一捧的马兰花。
那细长尖俏的叶子中间,点缀着一朵一朵蓝紫色的小花,花瓣上雪白的花纹线条严格对称,紧凑而且优美,素洁而又清新。一丛一丛的马莲花,叶如兰,花似蝶,蓬勃如草,却又娴静若兰!不知道这是不是它别名中有一“兰”字的缘由,我且自顾自地这样理解了。
但它并不是兰,印象中各种兰花都是水灵灵、娇滴滴的,而我所说的马兰叶子是灰绿色的,叶脉纹路清晰,一条一条的直线轻微突起,因此不像兰花叶子那般青翠纤柔,而是显得粗糙又结实,甚至可以说比较柔韧,像麻绳一样,马莲竟也可以用来编织。
在儿时那个玩具匮乏的年代,每到夏天,马莲长到茂盛时候,总有巧手的哥哥姐姐用马莲叶子编织一个个小工艺品。他们到草滩里的低洼地段或河畔选取长势最旺的马莲,挑又长又宽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拔起,一根、两根、三根……然后,用他们的细心和耐心编织童年的梦幻。那是一只长腿蚂蚱,那是一条扁嘴小鱼,那是一个方方正正层层叠叠的草垛……每一个马莲“工艺品”都活灵活现,精致可爱;任一个拿在手里,都足以羡煞旁边的伙伴。我没那么灵巧,不能自给这高大上的玩物,徒生好奇和艳羡。偶有热情和善的哥哥或姐姐送我一只,那便真是拥有了传说中的小确幸,欢喜至极,爱不释手。与此同时,用胶泥捏泥人,用树叶做口哨,用废纸折风车,用乔磨石(故乡原野上一种灰绿色的石头,可画出灰白的颜色)画画……一帮一帮的淘气包以极低的成本制造着与之同样非凡的快乐!
当然,即便不去编织,马莲的花、叶子以及秋天结出的豆角般圆鼓鼓的果实,本身就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绝美礼物,装点了孩子们的闲暇,充实了大人们的计划。
记得那时流传一句经典谚语:秋天的草,冬天的宝。于是,立秋过后,勤快的人们,在忙乎农活的间隙里,开始践行祖辈留下的古训。大人们带着家里的小帮手,拿着镰刀,拉着木板车来到风吹草低的原野,或者相对少有人去的河畔、山脚,聚焦一丛丛的马莲,然后像割蒿草一样,挥舞手中的武器,一阵弯腰曲背的忙碌过后,笑看马莲如同农田里的收成一样堆成一座座小山,之后神圣地把所有收获装到木板车的围子里,前拉后推地运回家里的场院,接着便进入长达十几天的晾晒程序。等马莲枯黄干透,装进草房,就成了漫长寒冬里羊的喷香的干粮;牛马担负来年春耕秋收的重任,即使在冬季仍有出去觅食的自由,而晚归之后又有较为精细的草料伺候,因此绝不屑于吃这种粗糙乏味的干草。
的确,马莲不是精贵之物,它与故乡的杨树、苦菜、蒲公英一样普遍而且普通,但是第二年春天,当你看到马莲那去年秋季被割破的伤口早已悄然弥合,中心正抽出嫩绿的新芽,整个生命体正一天天渐趋旺盛,你一定会为马莲浴火重生的顽强深深折服,也一定会为造物主的神奇而由衷赞叹!
也许你还不知道,马莲可以在盐碱、高温干旱、水涝贫瘠等各种不良环境中正常生长繁衍。据说在寸草不生的被称为“死亡之海”的罗布泊千年无人区,连防沙卫士胡杨树都成片死亡,却有零星的马莲草坚守在广袤无垠的沙海之上。无法想象,那星星点点的绿叶与幽蓝轻盈的花朵在茫茫戈壁尘沙飞扬的大背景下是怎样一种灿烂和惊艳!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朽,这是胡杨造就的传奇,可它毕竟有壮实苍劲的枝干,而小小的马兰,纤细柔弱的一丛草,到底凭什么演绎出如此震撼心灵的生命华章?意念中,那遍布故乡原野的马兰真的须让人仰视才见了!
何况,它从不生病虫害,即使与其他植物混植,也很少发生病虫害现象。我突然想到莲——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我曾在白洋淀的荷塘里采过一片硕大的荷叶,顶在头上遮阳,到家后,打开水龙头清洗,才真正领略了它出淤泥而不染的神奇:水珠如何滴在荷叶上,又如何滚落下去,从头到尾保持原样不变,荷叶竟也没留下一丝水浸过的痕迹——荷叶不沾水!这该是莲“濯清涟而不妖”的另一种解释吧?荷叶连洁净的水都不沾,淤泥和污水又凭什么影响它改变它?莲,真的不枉自古以来文人雅士的厚爱!马莲,不妖不娆,简约却不简单,为什么各种病虫害都能避而远之,莫不是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莲一样,它骨子里本有一种令污秽敬而远之的神气吧?这是马莲名字里的“莲”字的来由吗?
思绪绵延,我仿佛穿越到千里之外,回到十五年前最后一次离开的故乡,看到了那一片一片盛开的马兰花,依然像蓝紫的蝴蝶落在叶尖上,素洁而不失优雅,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我一并看到了作为草的马蔺的灵魂。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居河北,任高中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