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城市·霄白城
城 市
文 | 霄白城
一座城市,对人的影响是深远的。
一条街道,一个酒馆,一间书屋,一片水,一座桥,乃至一首歌一篇文章,甚或是家长里短、残瓦碎石,总有一点光芒,会在某个时刻打动你,即便离远,回忆也将一幕幕重演。如不离去,生死相偎,最后,你灵魂的模样就是那座城市某一处的模样。你以为你懂了城市,其实,是城市更懂你。谁心中,不曾有座痴迷的城市?每当你想它时,心自然会不由自主地揪动,就像雪聚成冰团,水皱成涟漪。思之所在,你分不清到底是城还是人。
四年前的一个秋天,那天我记得清楚——2014年11月11日,当时,我在北京的一家英文电视台工作,午间,秋风过境,黄橙橙的银杏叶离开枝头,铺满了创意园区的草坪,走上去沙沙直响,像音乐。我午饭后归来,瞧着林径间金灿灿一片,颇想化作一只橘猫,躺上去安然沉眠,这时,忽然,一个女孩拦在前面挥挥手,腼腆地打了声招呼:“你好先生,能帮我拍几张照么?”我欣然答应。拍完,她倚着银杏树,高兴地翻看那只并不时髦的手机,我默默走开,没走多远,就听她打起电话:“妈!我找到工作了,这环境可美了,我可以在北京生活下去了!”噢,原来,她是个初离枝头的孩子,亦或是一条小溪,正流向渴望的大海。接下来,她可能会认真工作,努力留在这座城市,这里也许有她最初的梦想,生活难点,又怕什么呢?我心中默念:加油,小姑娘,一念或许成蝶。
然而,过了一周,同样是一个阳光好的午后,我前往离台不远的十里堡办事,在十里堡一座过街天桥下,忽遇一位老人,他肤色黝黑,身形瘦弱,花白头发黏在一起,身边放着一个很大的编织袋,还有个白色的涂料桶,老人畏缩在天桥下,陈旧的裤脚被踩在布鞋下,他用手掌捂着脸,泣不成声,行人匆匆的脚步与轿车嚣噪的笛鸣,将老人哭声掩盖得微不足道。江湖向来险恶,我本想走开,可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停下,回头问:“大爷,你怎么了?哭什么?”老人一顿,微微抬头,愣了一下,擤了擤鼻涕,缓缓起身,什么也没说,背起编织袋,拎着桶,弓着腰,走了。那一刻,我心如刀割。一个老人,饱经沧桑,不会轻易落泪,何事能让他如此悲伤?看他行容,想必,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后来,我将这事说给一位师长听,并表达了对世道艰难的长长感叹,师长却微笑着,没有讲太多,他只对我说:“给你讲个小故事吧,以前的山林里,有一座禅院,住着一个师父和一个小沙弥,有一天,禅院的草地枯黄了,小沙弥觉得院落太单调了,就买了许多草籽,撒在院子里,期待着明年春天能有一片绿意。谁知在撒草籽的途中,忽然起风了,大风吹走了很多的草籽,小沙弥倍感失落。师父见了,却不以为意地对他说:‘吹走的多半是空的,撒下去也发不了芽,不如洒脱飞远,担什么心呢?’”
担心什么呢?我思索了很久。十年前,在开封的时候,得知当地有一种植物,叫“荆芥”,开封人把这种植物的叶子拌在捞面里,很过瘾地吃掉。我曾好奇地尝了一口,吐了。开封人爱荆芥,正如云贵人爱鱼腥草,北京人爱豆汁,东北人爱青葱蘸黄酱,并非因它好吃,而是人们为了脚下这块土地,已学会如何习惯它们的味道。好比荆芥,我吃了它,却还要吐了它,荆芥有什么错?是我主动选择的它,而不是它主动选择的我,我难以下咽,究竟是它不属于我,还是我畏苦畏难不能为它妥协改变?
什么叫难呢?难,就是不容易的事情。《佛说四十二章经》说:“佛言:人有二十难。贫穷布施难,豪贵学道难,弃命必死难,得睹佛经难,生值佛世难,忍色离欲难,见好不求难,被辱不嗔难,有势不临难,触事无心难,广学博究难,除灭我慢难,不轻未学难,心行平等难,不说是非难,会善知识难,见性学道难,随化度人难,睹境不动难,善解方便难。”每一种难,都会让我们心摇动,每一下摇动,都会让我们有苦痛,每一处苦痛,都会被我们归咎到生存的城市。法国人加缪在《异乡人》中说:“从我遥远的未来,一股暗潮穿越尚未到来的光阴冲击着我,流过至今我所度过的荒谬人生,洗清了过去那些不真实的岁月里人们为我呈现的假象。”我们无法打破自身的无明,却能轻而易举地斩断对脚下这座城市的赞颂。
假如有一天,一座城市,你不再喜欢了,或许怨它有诸多不足,却可曾想过,当初自己是为的什么而喜欢上它?我们可以迷惑,可以放弃,可以远离,但千万不要诽谤。一百五十年前,中国有一位大诗僧,在宁波阿育王寺佛舍利塔前燃二指,并剜臂肉燃灯供佛,自号“八指头陀”,他曾苦行,遍游江南,并写下一首诗《答柳溪居士》——
何必山巅与水涯,安心随处便为家。
有人问我西来意,笑指长天落晚霞。
大乘风范,虽不能至,夫亦可方。
2018.05.03 午后。
北京 藜照书亭。
作者介绍:
霄白城,80后,生于白城,现居北京。作家,电视媒体人。中国古典诗词吟诵文化的践习者,古典诗词文化的传播者。霄唐传播公司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将军岸》(作家出版社,2019年9月出版)。曾在国家文化出口重点企业蓝海电视台(BON)任职,从事国际传播工作,助力中国内容全球传播,并参与环境保护公益事业。霄白城习书法,写诗填词,弹古琴,藏石,并将这些生活趣味和由此培养出来的艺术感觉融合、延伸到小说创作中,将中国古代文人的情怀体现在侠义作品内。《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图书馆报》《北京青年报》、中新网、人民政协网、中国作家网、凤凰网等权威媒体对其长篇小说予以报道,获得文坛、学界、出版界、艺术界、影视界名家及读者的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