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望,一路向前 | 汶川十年

十年,愿裂缝在你我心里愈合。

图/文 曹旻希

“回来看我爸。”

201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十周年纪念日的两天前,李浩独身一人回到了位于映秀镇的“5·12汶川特大地震遇难者公墓”。

在通往公墓的短短一百多阶的楼梯两边,摆摊卖旅游纪念品的大都是他过去在映秀生活时期的熟人。在短暂的寒暄后,李浩沿着山坡,在依最初山势而建的公墓和统一刻制的黑色花岗岩墓碑上找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映秀镇“5·12汶川特大地震遇难者公墓”(滑动)

公墓建在漩口中学遗址侧面的半山腰上,约6000名在地震中遇难的映秀人长眠于此。李浩说,地震后,全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但是跟很多继续留在映秀的人不同,他选择离开,去成都,去广州,就是不会再回来了。

“我留在这里或许就永远走不出那一天了。”说完,李浩拿自己衣服一角使劲搽干父亲名字上的灰尘,一句话没有说。

距离遇难者公墓1.5公里左右百花大桥的旧址旁是汶川大地震震原点牛圈沟张家坪村的搬迁新址,村民马道琴几乎每天都在百花大桥旧址旁绣着鞋底招揽游客。

张家坪村村民马道琴

和许多人的直接拒绝不一样,面对地震这段惨痛的经历,只要多少跟她说过话的人都会知道,她在地震前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地震中不幸丧生,女儿也因此受了重伤。直到马道琴成功产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后,才从失去儿子的痛苦中渐渐走出来。

映秀牛圈沟5·12地震震源点

十年前,被大地活生生撕裂开一条“伤疤”的牛圈沟,如今也被泥石流所逐渐填满,听附近的村民说,近几年来,这里一直在做山体防护和加固,但是在山谷里那个震中大洞已经看不见了,不过站在远处依稀仍能看见震源点附近散落的残石。

百花大桥旧址与新百花大桥

新的百花大桥,建设得比张家坪村村民想像中还要快,一如汶川肤表上愈合的速度。

樱桃红了

2008年5月12日之前,沿着国道213,从映秀镇到汶川县约90公里的山路大约要开上不止三个小时。在地震灾后重建最为重要的一条生命线——都汶高速通车后,这段距离百度地图给出的时间为1小时10分钟。

十年后,都汶高速不仅成为多数人通往马尔康、九寨沟的必经之路,也成为当地百姓带着“致富果”樱桃抵达成都并发往全国各地的重要纽带。

汶川樱桃

汶川地震,将本已经快要到收获季节的果园变味了废墟。后来,百废待兴的汶川人民又一次将种子播在了这片土地上。

“我家的位置相对要高一些,所以大概还要等到这个月月底吧。”新萝卜寨寨民罗大爷指着自己院子里那几株已经挂满却还未熟透的樱桃说着。

在不远处,是他曾经生活了50年的萝卜寨。

萝卜寨旧址

萝卜寨在位于汶川出城不到10公里的高山上,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黄泥羌寨。但由于距离震中仅5公里,地震后遭到严重损坏全貌基本被毁。

“站在当年的云朵酒吧,你还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汶川县城。后来,你晓得的,黄泥羌屋哪受得了地震嘛。”

前为萝卜寨旧址 后为萝卜寨新址

灾后,大多数萝卜寨寨民们拒绝了在老区原址重建的计划,都愿意建新区。后来在援建城市的帮助下,离萝卜寨200米远的山上,成为了新萝卜寨的位置。新修的楼房均采用了抗震的全框架结构,到2011年,全村人都搬进了新寨子。

“不经一番涅槃苦,不懂汶川樱桃甜。”

搬了新家的居民们,种上了好几百亩的樱桃,满山遍野的果树带来了勃勃的生机,新萝卜寨的寨民们除了种植樱桃之外,还开始将新家作为旅游住宿。“你想来住,打电话就是了,都是现成的。”

修缮过后的萝卜寨旧址

虽然已经纷纷离开了老寨子,但是对于老寨子的不舍不仅仅是罗大爷。

老萝卜寨全部223栋住房,有65栋已经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缮,在保留原始土木结构的基础上又进行了一定的加固,有的仍然保持着地震造成的垮塌模样,作为旅游参观之用。罗大爷时常也还会去老房子看看,点一支烟,一坐一个下午。他说,由黄泥变为水泥,萝卜寨就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的羌寨了。

又是一个崭新的五月,新萝卜寨背后的群山山顶残雪依旧,老萝卜寨里的油菜花还坚强盛开,寨子山脚下已经成熟的樱桃一筐一筐被特意前来游玩的游客们带走。萝卜寨的寨民继续坚守着他们已经生活了3000~4000年的那片土地。

从萝卜寨旧址看岷江

山下的岷江依旧不知疲惫奔流不息的朝东流去,新萝卜寨的炊烟顺着风的方向,生活继续向前。

铭记与遗忘

“只要人在,都可以重来。”

过去10年,对映秀而言,是记忆与遗忘不断撕扯的10年,就像这座在原址上重建的小镇,既希望不被人们遗忘,又希望轻装前行。但是对于新城区已经搬迁至30公里之外的北川却不一样,2008年后,北川经历了一次重生。

张婷与儿子权权

家住老北川县城5公里之外擂鼓镇的张婷,5月11日下午提前带着儿子回到了老北川地震遗址。其实早在一个星期前,张婷就提前准备好了香蜡钱纸。

儿子权权出生在汶川大地震的前两天,5·12当天,权权被张婷的母亲在慌乱中抱下了楼,就在张婷跑出北川妇幼保健院的那一刻,后面的楼房轰然倒塌。“那天幸亏在妇幼保健院,如果是在北川医院,那么我们一家都没命了。”

张婷让儿子把手上最后一沓纸钱丢进了火里,抹了一把脸,带着儿子离开了。但是张婷忍住没说,权权的父亲却永远留在了这个地方。

老北川地震遗址(滑动)

在汶川大地震中,北川是受灾最严重的灾区之一,有2万同胞瞬间失去了生命。地震之后,北川新县城异地重建,而老县城则作为地震遗址被原貌保护。“其实很多地方我也认不出来了,不过每次回来看看也挺好,他们会知道。”张婷没有再说下去。

现在权权在擂鼓镇的中心小学读四年级。夜晚,在擂鼓镇政府前的中心广场上,孩子们在广场上嬉戏追逐,大人们跳舞健身,欢乐祥和的生活气氛充溢着这里。他们谁也不愿意轻易提起十年前的那一天,“活着的人往前看吧。”

擂鼓镇政府前中心广场

擂鼓镇前面那条由山东援建,连接新老北川被命名“山东大道”两旁的林荫道和杨树林已经让这一方土地再一次有了生机。如今的北川,一股力量正拽着它急不可待地奔向未来。

“山东大道”

“十年来从没有遗忘。”

前去老北川祭奠生命已经永远定格28岁女儿王英的张玉芬,今年没有独自前往,带上了一家老小。“我相信如果她能听到,她会希望我们努力地开始新生活,才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张玉芬和家人

地震后张玉芬全家搬迁到了新北川,政府也给新县城取名为永昌镇,寓意“繁荣昌盛”。而新北川也是这次地震后唯一一座整体异地重建的县城。张玉芬说,现在的条件比以前好太多,虽然女儿不在了,但也算是享了女儿的福,可能还有很多人还无法走出去悲伤,但她想明白了。

在给女儿烧完香后,她和老伴还有王英的表妹表弟绕着老北川地震遗址默默地走了一圈,在离开之前,她朝着无数残垣断壁挥了挥手说,“明年再过来了。”

老北川地震遗址(滑动)

“川”流不息

“四川很有希望”。

5·12汶川大地震重灾区经济发展相关数据在十周年纪念日前公布在了国人面前。39个国定重灾县(市、区)地区生产总值(GDP)达到6829.7亿元(人民币),总量是2008年(2247.3亿元)的3倍。

这是十年来,整个四川的变化。

前往北川5·12特大地震纪念馆参观的两支救援队

废墟到高楼,离不开举国之力在危难之际,对四川地震受灾地区伸出的援助之手,10个极重灾县(市、区)2017年GDP为1657.5亿元,是2008年的3.3倍,年均增长13.1%,汶川县、北川县、茂县等地经济保持较快增长。其中北川县、都江堰市大力促进以旅游业为龙头的第三产业发展,2017年第三产业占比分别提升至45.1%和55.6%。

援建省事和授援地示意图

就拿汶川大地震中遭到了沉重打击的绵竹来看,除了房屋损毁严重之外,著名的年画村被毁殆尽,年画博物馆受损关闭。从整个绵竹来看,2002年,年画销售额不足40万元,随着江苏省的援建以及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的推进,绵竹以及绵竹年画的知名度不断提升,绵竹年画销售收入也逐渐增加,到2017年已达到3000余万,直接或间接带动数千户老百姓增收致富。

十年间,在原本是灾区的各个地方,“重生”故事不计其数。但在“重生”之后,如何长久有质量的持续下去,成为更多人担心并且思考的问题。

2010年的绵竹年画村

例如地震以来,旅游业就成了灾区人民主要就收入来源。但10年或20年后,当游客对于“地震”的兴趣逐渐冷淡下来,他们的未来将是什么样子。特别是当近年,大力发展旅游业开始或多或少遇到瓶颈,游客数量少,且留不住过夜客,这些在地震十年间未曾出现的问题开始被逐渐放大。

有媒体在谈到2009年初,映秀镇整体重建时,著名法国建筑设计师保罗·安德鲁给出的提议是,每隔一段时间,都在漩口中学废墟上覆盖一层泥土,随着时间的推移,芳草和绿树终将掩盖土地的“伤口”。不过映秀重建时,漩口中学最终作为汶川大地震的遗址被永久的保存了下来。

漩口中学遗址(滑动)

漩口中学现址,并更名为七一映秀中学

后来在许多当地人的回忆里,反而那些被保留下来的遗址却成为反反复复提醒伤痛的时刻。也许只有在很多年后才能真正理解他所说,“对于未来若干代的映秀人来说,重要的是安静且幸福的生活。”

老北川地震遗址

都汶高速旁,国道213的遗址多数已被植被所覆盖,曾经山坡上因地震造成的道道伤痕,如今大都郁郁葱葱,十年,大自然的修复能力跟人类一样,顽强不息。

国道213遗址

生命就应该是这样子。

注:除马道琴外,应其余受访者要求,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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