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岩中山街，多少让人欲罢不能的记忆
文/邱明
一座木桥接着古老的城墙断垣，疲倦慵懒的城门豁开洞口，将行人与车辆吞进或吐出，沿城门两厢鳞次栉比的骑楼拉出扭曲歪斜的一条长街。
这就是龙岩城最为繁华的中山街半个世纪前的景象。
那么，当年的中山街给孩童世界留下什么样的记忆呢？
我的祖屋在溪南，那时溪南尚属城郊，幼年的我进城逛中山街，那是莫大的欢愉。
街头，商铺作坊林立。记得有一家打面的。师傅把揉好的面团塞入手摇的切面机，转着摇臂，盘口丝丝缕缕吐出绵长的面条，到一定长度便被扯断晾在面架上成了挂面。
隔壁，是一家印制学生簿籍的作坊。咔咔嚓嚓，几架油漆斑驳的老爷印刷机，在浅黄色的牛皮纸封面印上桃红色的——作业簿、校名、班级、姓名、座号之类的字眼，或是在白纸上印出一些浅绿的格子或是横线，有人将印好的成品装订成册并打成捆。
幼孩的心目中永远充满好奇，大人的劳动常常被当作一种好玩、新鲜、快活的娱乐与游戏，劳动唤起人们创造意识的热情与冲动。
我们几个孩子放弃在街沿路边的游戏，比如滚玻璃珠，比如摔烟壳纸，比如跳房子……此刻，我们在作坊门口驻足，看破旧机器的机械运动，看师傅小工们的重复操作。
看着这简单却充满诱惑的劳动情景，总会萌发亲手一试的念头，想象着长长的面条从自己手中流淌，想象着白纸在自己手中打印上一道道横格的乐趣。
这时，假如有人让我给他当童工，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若是第二天学校上作文课，我会极兴奋极向往极流畅极豪迈地写道：我长大了当工人……
中山街最消磨时光最让孩子们流连忘返的地方，当是出租连环画的小店。连环画封面被撕下，用粗黑的毛笔标注号码，一副挨一副贴满整张牛皮纸悬挂在墙壁上，一如现今招徕顾客的张贴画那般耀眼。
进入店里，抬头朝牛皮纸上的画面逐一巡睃游览，看上眼了，记住号码，便向店老板报上。鼻尖架着眼镜翘着小山羊胡子的老板从书架顺号码寻找抽出你要的书，每本一分钱，厚一些的则要两分钱一本。两分钱一本的，基本是电影连环画，弥补了孩子们看不上电影的缺憾。
在店中捡个位置坐下，便可以安安心心看你的书。坐的不是凳子，是垒几块砖，上头搁的是门板的座位。
那时候的店面没有什么装修吊顶，店门都有高高的门槛。槛上有槽，十几块门板编上号，关门时顺序一块块从槽沟拼对过去。开门时店家要将木板逐一退下，疊一块靠墙放置，怕店板砸下，还须用钉在墙上的粗索子拴住。既然店板占位置，叠放也麻烦，不少店家灵机一动，干脆用店板架在砖块上当凳板。
店里通风采光条件很差，一盏昏黄的灯泡散着弱弱的光，没有风扇，空气郁积沉闷，一群小书痴就挤坐在里头埋头看书。这儿童世界里偶尔也有几个大人掺合进来，一样坐在店板上，一样看得津津有味，也会用指头蘸着唾沫一页一页翻下去，痴痴迷迷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坐这种没有靠背的凳子上看书，其实是很累的，里头人挨人，空气浑浊，间杂发生一些污染空气的事在所难免，让人掩鼻好不懊丧。
是谁放屁？有人质问。
不是我。
也不是我。
众人纷纷辨白。
谁放屁，让你当官做皇帝。
仍然没人承认。
哪个狗放屁？
你才是狗呢！
终于有人应声了，大家一齐瞅着他哄堂大笑，然后又埋头看自个的书。在这里，花上五分或一毛钱差不多可以打发大半天光景。
也会遇上你想租的走俏书已被人租走了，也有邀上好伙伴两人合看一本连环画的情形。
伙看，自然不被店家欢迎，你如果老是这么干，再租下一本书时就会被拒绝。小屁孩开始与店老板斗智斗勇。伙伴们偷偷交换看过的书，一分钱看了两本书，孩子们的笑容就有了狡猾狡猾的意味。
也遇过店老板在书架中翻找不到书，忿忿然骂道又不知被哪个混小子盗走了的事情。谁是盗书的“孔乙己”，孩子们自然会进行一番猜测。
让人懊恼的则是人满为患，找不到空位，欣欣而来泱泱离去的尴尬。幸好，书店附近有时会有摆地摊出租小人书的。当然，这儿的书品种少，不过三五十本摆地上，封面完好，每本书封面封底甚而内页都会戳上书主的私章，这是预防丢失的措施吧。
为方便阅看，摊主准备了几条自钉的小矮凳，碰上人多，租书人也不在乎，一屁股坐在地上照样看得失魂丢魄。看完爬起来，拍拍屁股，将裤子上的灰尘掸打一番，一副心满意足的精气神流露脸上。
看小人书的钱，是过年的红包，平时捡牙膏皮、砸桃核仁、卖废品积攒下的，是小孩儿战胜咸花生、炒黄豆、麦芽糖的物质诱惑，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选择享受文化大餐的艰难举措。
五分、一毛，三本、五本，中山街的小书店与地摊就这样在我的眼前打开三国、西游、聊斋、说岳，红旗谱、苦菜花、林海雪原、平原枪声……五光十色斑斓缭乱的精彩世界。
岁月，雨打风吹去。昔日的中山街已经没有半点踪迹可觅。于旧址新建的中山街更繁华更热闹，不变的似乎只有乡音。
在熙熙攘攘充满购物欲望的街道漫步，我没有寻到往日的孩童世界。往日的孩童世界，离我已经很远很远。
尘封，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惆怅，一丝一丝地袭上心头。
怀旧？是的。
乡愁？是的。
哦，曾经的孩童世界，若隐若现；哦，我心中的中山街，刻在脑海里是那么清晰，而且，永生不会消逝。
原标题：《孩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