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母亲说事
国家外文局主办的《今日中国》杂志,将小文《母亲与树》推向世界各地,是我送给母亲的一份最华美的礼物,只是,她没有看到。
母亲说事
张亚凌
母亲说她娘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人家(她不喜欢用“地主”“财东”之类的表述),每年她干妈家都会雇轿子接她过去住一段。母亲说她15岁上大荔师范时是班里最小的,班有十八九的,还有结了婚的,那是1957年。母亲说她那是喜欢唱歌,喜欢跳舞……
母亲的青春在对往事的讲述中苏醒了,妥妥的一枚家境殷实的文青。母亲回忆时脸上是淡淡的甚至有点害羞的笑,丝毫没有对当下的抱怨,只有没过好当下的抱歉。那点害羞就是,害羞于让我瞧见她当下的窘态。
有好几次,我差点脱口而出“别嫁给……”,您的人生就拐了弯。“别嫁给……”在我努力咽回去多次后变成了“婚姻是一个女人的第二次生命”的感慨。母亲不以为然。她说,人一生享的福跟遭的罪,都是定数。摊到自己头上的事,就得认,认了,才能踏踏实实地想咋样去应对。
母亲毫无怨言地跟父亲一起吃苦,遭多大的罪也不撂挑子。教过数理化的母亲摊上我这个数理化一锅粥且从来没及格过的女儿,也不因失望而放弃。这里节俭那里紧抠,省出来的钱给我订杂志,买书。又帮我选学文科,甩掉了理化的包袱,再复习了一年,让优秀的科目拉上了跛脚的数学。终于在30年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中,安全上岸,端上了铁饭碗。
在母亲的眼,她拥有的从来都是乖巧,懂事,好学,上进的闺女。好像任何时候跟她闺女在一起,都特有面子。每每她回忆起有关闺女的往事,她的闺女我,都特脸红,都在怀疑,那,真的是我吗?莫非,母亲的记忆自带删除或强化功能?只加深记忆美好的,但凡不如意的,都自动屏蔽了?每每母亲开口讲述,我总在心里生疑:有那么好吗?
母亲常说——
“事不由你,记啥总由你,记住花忘了害,自个也舒服。”
“只记人好,不说人坏,就觉得身边都是好。”
“记好说好,就像给自个搭棚盖房,就免了风侵雨淋。”
事实也的确是,把人往好里想,感觉人就是朝好的方向走。莫非真有意念这玩意?
不信?老家邻居春婶,在大伙眼里,人刁难缠,不好惹。不小心沾了她,非掉层皮不可,绰号“母蝎子”。可她对我们家的人很是客气。年幼的我口无遮拦,曾好奇地问春婶,你那么好,他们咋叫你“母蝎子”?
春婶笑了,她说,谁说我是啥,我就是啥。谁把我当啥,我就是啥。你妈把我当成花,我就得有香味儿。
也记得刚参加工作时,年轻,敏感,像一只高度警惕的小刺猬,伤人又伤己。母亲看着我的窘迫样,连连摇头,说你自己举根针,还想让人给你送朵花?世上没有那么多坏人,自个先当个好人,好人就来寻你了。
后来呀,才觉得母亲说得真好:人生,其实就是寻找同频的人结伴而行的过程。
年轻时的大哥,母亲,我,还有年幼的侄儿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