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090 | 人民文学:李青松《汕尾之尾》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人民文学》2019年第3期
汕尾之尾
·李青松
汕
海岸,是海的疆界,也是陆的边缘。
哗——拉开窗帘,汕尾品清湖尽收眼底。站在酒店的窗前,远眺富有诗意的蓝色海湾,海湾里泊着的渔船,还有海湾上空飞翔着的翩翩鸥鸟,有令人迷醉的感觉。那画面,实在太美了。
“葫芦头,沙坝尾”。就是指这里吗?
一道长长的沙舌,伸进海里,不经意地造就了一个天然的避风港——汕尾港。那道沙舌,是挡浪遮风的屏障,也是港口赖以存在的生命长堤。
海浪,一波一波涌来,一波一波退去。
品清湖为潟湖,潮涨时碧波荡漾,潮落时幽雅安静。在潮涨潮落的时间更迭中,生长出一座汕尾城。
清初,汕尾开埠,沟通海外,连接八方,商贾云集,逐渐繁荣。也曾灯红酒绿,也曾风月欢歌。有“小香港”之称呢。
汕尾汕尾,何谓汕?当地朋友告诉我,汕,有三个意思:其一,鱼在水中游动的样子。用汕造句,比如“鱼在水中汕汕然”。其二,汕者,海滩高处也。其三,汕者,有山有海的地方。我听罢,禁不住笑了。或许,这三个意思在“汕尾”一词中都存在吧。
汕尾当地的语言,更接近闽南的“福佬话”——“美”“尾”不分,“线”“汕”不分。
在汕尾期间,我隐隐感觉到,汕尾人似乎不太喜欢本地“汕尾”的名字。一则,汕尾与汕头容易混淆,并常被误当成汕头。二则,“尾”字在中国人的思维里,地位有点儿尴尬——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嘛。
不过,对此,我却另有看法。
蠔塭
塭,如我一样的北方人,多半是不会知道此字何意的。这并不奇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一定产生一方文化。到了汕尾,我才知晓:塭,跟温同音,有土地温暖之意。在汕尾,塭者,特指海水淡水交汇有暖意的渔场也。亦唤作塭场。
塭场,有养鱼的,有养虾的,有养蟹的。一般几十亩至百多亩不等。塭场,与海相通,也与河相连。水口处设闸若干,潮来任其涨满,潮退晒塭。每天干塭不超过四个小时。潮涨时便在闸口置网,网网不空。网住的是鱼是虾是蟹,还是什么别的生猛海鲜,那要看运气了。
塭场,汕尾海岸浅滩上多有之。近年,汕尾长沙湾晨洲村在塭场里养蠔闻名遐迩了。
蠔,别名生蚝、牡蛎。蠔,是繁体字,简化字是蚝。我喜欢用繁体字的蠔,笔画多,厚实,有蛮劲儿,符合蠔的性格。简化字的蚝,太单薄,太轻飘了。在汕尾,产蠔的浅海曰蠔浦。而养殖蠔的蠔田,则称之为蠔塭了。养蠔的渔人呢,当然叫蠔民了。
早年,晨洲村只是一个自然岛屿。这里的陆地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然而浅海区域却阔达,水质优良,海水中浮游生物丰富。附近的生态系统完好,各种自然条件优越。水的盐度偏低,水温适中,在十五度至二十五度之间,特别适合蠔的生长。当地朋友开玩笑说:“随便往水里扔块石头,都能长出蠔来。”
“真的吗?”我瞪大眼睛。
走进晨洲村,真是大开眼界。这里用蠔壳砌墙,用蠔壳盖房子,用蠔壳屑铺路,用蠔壳屑筑堤堰……从村中心广场到村庄的角角落落,无处不弥漫着蠔的气息。
这里有中国首个(或许也是全世界首个)蠔文化博物馆。蠔的前世今生,用文字和实物,一一展示出来。看罢晨洲村蠔文化博物馆,我们来到晨洲村后的海滩,只见海滩上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蠔塭。戴斗笠的蠔民正弯腰在塭里劳作。托石,打桩,摸蠔,采蠔。见我们来访,便远远地招招手,算是对客人的问候了。晨洲村共有一万四千亩蠔塭。好家伙,每年产蠔一万四千吨呢。晨洲蠔,以其肥、嫩、鲜、美而饮誉四方。正宗的晨洲蠔,肚子是白的,耳朵厚而黑,且有六片。非晨洲蠔,就难说了。
如今,晨洲村已经成为中国最著名的蠔乡了。
蠔,有“海底牛奶”之称。生蠔干,又被称为蠔豉。汕尾话“蠔豉”音近“好市”。早年,汕尾人往往开年时把发菜与蠔豉同烹,图的就是“发财好市”的好彩头。清代李调元曰:“蠔,生食曰蠔白,腌之曰蛎黄,皆美味。”汕尾人喜欢食生蠔——刚刚出海水的生蠔,还带着海洋的鲜度,肥硕鲜腴。把蠔肉抠出来,洒上几滴柠檬汁,或者蘸芥末食之,鲜美无比。汕尾朋友不无夸张地说:“一蠔下肚,雄风骤起。”
黄羌
我要说——黄麂就是黄羌。你信吗?
黄羌,跟“云朵上的民族”羌族无关,跟六音孔的羌笛乐器无关,它是汕尾山里的一处地名——汕尾东部的一个小镇。但我们去看的不是黄羌镇,而是黄羌林场。这里森林茂密,野猪、黄麂、水鹿、蟒蛇等野生动物出没其间。远远地,我们看到护林站小白楼的后山上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两行大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伐木后人遭殃。
当年,这一带绿色的山林里曾经是“红区”。
是的,汕尾东部山区及其海岸曾经是彭湃和杨其珊闹革命,建立中国第一个县级苏维埃政权的地方。彭湃当时是县教育局长,在大树环抱的龙舌埔“得趣书屋”成立了“六人农会”。那时,彭湃就爱树木,爱自然。他带领学生上山植树的照片,至今仍挂在旧居的墙上。杨其珊懂医术,会武功。他广开武馆,办诊所,为农民习武或就医提供方便。其实,武馆和诊所也都是秘密交通站,传递情报,联络地下党。海陆丰农民运动搞得轰轰烈烈,深得毛泽东的赞赏。
革命也要穿衣吃饭,为了改善伙食打牙祭,上山打猎是常有的事。那时,革命队伍里最先进的家伙就是“汉阳造”步枪了。不过,打猎是舍不得用的,那是杀敌的武器。打猎用的,往往是土造的鸟铳。
嗵!一家伙,猎到一两只鹧鸪并不稀罕。要是猎到一只黄羌,架上柴,火烧得旺旺,热气弥漫地炖上一锅肉,香喷喷,还真是够队伍改善一顿伙食了。黄羌是什么?黄羌是汕尾土话,其实就是黄麂。
黄羌,也称麂子、黄猄、山羌。早年间,海陆丰一带的海岸山林里,黄羌身影多有闪现,觅食时,黄羌机警灵敏,不时跳跃,躲避危险。黄羌为食草动物,以灌木嫩叶、幼芽及嫩草为主要食物。喜欢独居,生性胆怯,遇敌害时会先静止不动,立耳观察动静,判断危险来自何处后,再跳起迅速逃窜。
黄羌皮熟制后,相当柔软,可制多种皮具。当年,寻一块羌皮,用于擦“汉阳造”、梭镖、长矛、药箱、眼镜,甚是讲究了。不过,如今,黄羌已被列为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了,对猎捕行为一概说不。违者,还要追究法律责任呢。
生态需要时间的积累。护林站的负责人告诉我,这几年,护林员巡山时,经常见到黄羌。野猪更是多得成灾。
我盯着“羌”字,看了好久,不住地点头——嗯,从字形上看,“羌”字还真像黄麂呢。如此,此地地名叫黄羌,必是与这种虽然腿细但机敏、弹跳功夫了得的野生动物有关了。
不过,我们这次来黄羌林场,却没有见到黄羌。
山林里寂静无声。偶有鸟语滴落,是鹧鸪吗?无人应。接着,一片空白。又静了。
突然,灌木丛簌簌一阵摇动。我屏息驻足,等待那个跳跃的灵巧身影出现。可是,等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怅然若失。
尾
海的尽头,是海岸。海的起点,是海岸。
东方红,太阳升。太阳跳出海平面那一刻,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般而言,按照太阳的运行法则,东上西下,东前西后,东头西尾。然而,汕尾毕竟不同,汕尾是与海洋息息相关的地方。在这里,尾,并非终点,而是陆地与海洋相遇之处,陆路与海路对接的端口。
汕尾的海岸,弯曲而复杂。这里有长沙湾、碣石湾、红海湾、遮浪滩、金厢滩等名字极具浪漫诗意的海岸,也有暗藏岬角、顽石、岛礁及悬崖峭壁等怪异险峻的海岸。
岬角,是汕尾海岸出人意料的景观。岬角,往往是海与海的分割器,湾与湾的隔离点。岬角,以不变应万变。因之岬角,海的一边,可能是汹涌澎湃的喧嚣世界,而另一边呢,则可能是风平浪静的沉思之所。
海岸,从来就不是静态的,每时每刻都处在动态中。陆地生物和海洋生物都在海岸附近繁衍生息,一代一代,绵绵不绝。面对大海,海岸讲述陆地的故事;面对陆地,海岸讲述大海的故事。
后边的浪,推着前面的浪。无数涌来的浪,造就了海岸上的沙滩。可是,浪在用力甩出一个传奇后,竟在海岸上眨眼间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白白的沙,还有无数饱满的生命。海岸,长着牙齿吗?
汕尾汕尾,如果说汕尾是一尾鱼的话,那么,鱼之动力,不是取决于头,而是取决于摆动的尾了。
汕尾汕尾。汕美汕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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