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再见
前年的端午节前夕,我从正处于“跨越式发展”和“全域城市化”喧闹中的北方明珠大连,回瓦房店市永宁镇杨树底村西杨树底的老家小住几天。虽然父母已经不在,但那里还有我的童年和少年,还有老宅,还有熟悉而陌生的道路田野,还有姐兄弟。老家地处渤海东岸四千米的丘陵地带。那丘陵还真像是“丘陵”,被上帝当初发洪水淹过似的。沙质土的丘陵地不论高低都是农田或果园,没有荒废的地方。那里没有山,只能遥望东边远方“山”字形的山峦,蓝灰色云影似的,模糊隐约,那是长白山的余脉。
在日夜喧闹的现代化大都市呆久了,不到乡下是不知道什么叫安静的。老家的村里安静极了,四下一片碧绿,安静的有些令人心慌。以前的鸡、鸭、鹅、狗、猫的吵闹声没了,牛、马、驴、骡、猪、羊的鸣叫声也没了,连小孩子的喊叫哭闹喊叫声也没了。虽然是一场大暴雨过后,但却听不见一声的蛙鸣,更妄谈千年前宋代辛弃疾“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意境啦。偶尔有手扶拖拉机从西向东“嘭嘭嘭”地滚过,反倒愈加显得村里的安静。之所以没有了我小时候熟悉的上述声音,是因为这些乡村动物都在乡村里消失了。
西杨树底是个大村子,曾有男女老少一千多,是当年由九个生产小队构成的生产大队的队部所在地,现在是村部所在地。眼下青壮年都携家带口地去城市里挣钱了,村里剩下的只是一些行动不便的病残者和中老年人。锄杂草有除草剂,耕田种地有拖拉机和化肥,防害虫有农药,弄得现在连癞蛤蟆、青蛙等也看不到了。我觉得牛、马、驴、骡,以至癞蛤蟆、青蛙等,也到了该列为保护动物的时候了。有时我还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各种害虫都灭绝了,是不是也挺可怕的!我们这一片的小学就设在我们村,原先有学生四五百人,先是平房,后为瓦房,前几年借“希望工程”的光,又改为楼房了。可学生人数却是逐年减少,现在全校只有几十名学生,每班只有五六个。据说今年秋季马上要撤校,都合并到镇里去。
我住在父母的老宅里,吃饭则是在大哥大嫂家。我特想吃芸豆炖土豆的大锅里贴的带油珠儿的黄黄的玉米饼子,还有馇熬得稍粘且稀稠适度的金黄色玉米粥,就着味道极浓的凉豆腐蘸大酱,可好吃了。但是没有,大嫂说你提前说一声,我好到集上买苞米碴子、豆腐。以前农田和菜园里,样样数数的,什么杂粮和蔬菜都要种一点,自己好用。现在别说杂粮,连菜都不种了,改种果树等经济作物,要卖钱。大哥在屋后的几排果树中间,栽了一垄大葱。另外,在门前种了两架黄瓜,别的一无所有,吃菜就到小卖店里去买。
这里其实已经不怎么是我的故乡了。没见故乡的时候,故乡在我心中,在我曾经的老家。待我终于回到老家,竟然失望以至绝望地发现,不仅过去的故乡没了,现在的故乡也要没了!我真的说不清故乡的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我突然悲伤地想到,或许再过些年以后,经过“跨越式发展”和“全域城市化”,这里的老年人逐渐逝去,村里也就没有人了,我的故乡也就从这个世界上烟消云散了。农田可能会由某个种植公司来耕种。那时的我辈,从“哈大”公路下车后向西行走两千米后,再向故乡的所在地一看,那里只是一片无边的玉米地!故乡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点的“考古”遗迹都没有留下,我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故乡了!故乡将化为我今生心灵中永远飘渺的梦…
再见故乡!故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