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特别组二等奖 | 人偶•禹迎(文末附作者的话)
我叫禹迎,大一新生,是个普通人。
你们从幼儿园,到高中,是不是总有一个少言寡语的同学,坐在教室的角落,阴郁沉默,毫无存在感?
没错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看着身边无数人来去,他们嬉笑怒骂的面具换了一张又一张,迎来送往的戏演了一出又一出,热闹无匹。可我只会看着,并无法融到戏中去。
我也曾尝试像他们一样笑,一样骂,可不知道是成长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始终控制不了我的脸去尽情地笑,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怎样的话。可笑看戏多年,竟没学到什么。也许在旁人的眼里,我永远是一个表情,不屑于同他们一路。若真如此,实在是一个令人遗憾的误会,需知我并不是刻意板着脸,只是不知道怎么笑罢了。
无论如何,这么多年也习惯于游离世外,即使步入大学,从一出戏到一出新的戏,我还是没有去做个演员的欲望,静静地看着就很好。
可有些人实在自以为是,妄想自己是拯救自闭少年的不二人选,偏要与我纠缠不休。
这个自大的少女名为席雨,是我同班同学,长发过腰,柳眉杏眼,十分典型的东方美人。
美人是不缺朋友的,她们凭一张脸就能引得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真心或不真心的追捧。但席雨例外,她有人追捧,却并没有朋友,大多时间独来独往,仿佛水仙顾影自怜,我猜是她自恃美貌,不屑与姿色平庸之人往来。
那一次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她拎着书姗姗来迟,轻手轻脚地凑过来,低声道:“同学,没座位了,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我漫不经心地摇头——以往可没人与我同桌,再说前面还有座,我又不瞎。
她愣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是个很无辜可爱的表情,我承认她真的好看。
换作正常的女孩子,这时候肯定不会留了,谁知席雨又委委屈屈道:“前面那个空座旁是我室友,她不喜欢我……”
那行吧,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余光见她感激一笑,莫名竟有点骄傲。你看,你被迫与孤独相伴,我却是主动选择。
大概是这一次让她误以为我对她有善意,没过几天,她开始每天在微信上说早安午安晚安,偶尔课少,还试探着约我一起吃饭。
问安我从来不回复,约饭也从无兴趣。我一面无视着她的示好,一面又有些可怜她这份小心翼翼。
如此过了两个月,这姑娘乐此不疲,我忽然良心发现——干什么要晾着一个主动示好的人呢,这样的机会多难得啊。
我不会主动和人交流,但听人讲话还是可以的,这不需要我开口,当个摆件就行。
席雨很高兴,每天和我分享的东西更多了。我也很高兴,捧着手机看她从室友那听来又转述给我的八卦,津津有味,原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有这么多戏。
生活渐渐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席雨人不错,至少她话多,并不需要我说什么,只要听着,她就很开心了,真是个很好的朋友。有一回她说得开心,末了认真地说我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认真听她说话的人,也是她唯一一个朋友,她很感激我。
原来席雨同学这么看重我,我决定对她热情一点。
我把笔记给她抄,每天给她占个座,下课等她一起吃饭。我觉得对我来说,这是很大的进步,席雨同学也很机灵,趁机表现出了更大的善意。
人与人之间的深厚感情,果然是相互交流出来的。
放假的时候,席雨约我去她家。可别误会,我和她清清白白,普通朋友而已。
她快乐地做了一桌饭菜,快乐地拿出她的提线木偶,演了一出简单的木偶戏。
木偶很精致,一男一女,不知如何处理的,皮肤竟看不出一丝木纹。可惜没有做成完美的模样,一个腿短,一个脸歪。
表演完毕,席雨很珍爱地抚摸着它们的头发,眼睛亮晶晶的:“认识你之前,它们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把你介绍给它们哦,我爸爸妈妈都不知道。”
我很给面子地摸了摸,道:“好逼真的木偶。”手感凉凉的,脸上的痘痘都雕出来了。
大一很快过去,转眼步入大二,除了席雨,我依然不与其他人交流。她在时,我与这个世界还有交集,旁人的喜怒哀乐在我眼里尚有颜色,她不在时,我还是那个安静看戏的人。有时会没来由地觉得孤独,世人生动多彩,我却永远迷茫,不知何为喜,何为忧,独立于世外。
大二开学,我习惯睡前看一眼手机,但不知为何,席雨找我聊天的次数不知不觉少了,我微有些不习惯,但也随她去,毕竟谁都不是谁的专属物,没道理捆在一起。
后来,极少的时候,我看到她和其他人走在一起,有时是外班的人,有时是舍友。他们有说有笑,席雨的脸上有很放松的笑容。和我平时见的不一样,她笑起来总是有些拘束的。怎地他们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莫名其妙地,她向我释放善意,又莫名其妙地,她开始冷淡,热情转而贡献给其他人,我也十分莫名其妙地有些烦躁。
这烦躁在她对我说“你看那个男生的气质和你很像哦,不过他更健谈一些”时达到顶峰,我恶声恶气地抛下一句你找他去吧,大步离去。
简直奇怪,你觉得谁好就去找谁啊,跟我说做什么?让我明白我不如人?
这之后,席雨一连好几天没再找我,也是,她一个女孩子,无端被刺了一句,肯定不会舒服。我就知道我这奇奇怪怪的性子,迟早令人望而生畏。
夜里我辗转反侧,间或摸出手机看一眼有没有新信息。习惯了睡前同席雨说说话,这一个多月不见她寻我,倒有些睡不着。她到底怎么回事啊,一点预兆都没有,突然就划了条隐隐的线出来,是不是有毛病。
我烦得很,正准备关机,她的消息突然跳了进来:“周末我们出去玩吧?”
烦躁郁结的心忽地宁静下来,我情难自抑地笑了笑,打出“好啊”,又觉得太过热情,她保不准会以为我多期待。最终还是关了机,第二天早上才回她:“行。”
若席雨不约我,我是从不出校门的。周六下午忽然想起,周日是她生日,我万分纠结地坐了两个小时公交去市里,好不容易买到一个提线木偶,返回时已经错过最晚一趟公交,待坐出租辗转回到学校,恰踩着宿舍关门的点。
虽然奔波了许久,却一点都不累。我在阳台开着手机灯仔细看那木偶,彩绘的脸,绣凤的衣裙,眼睛大而无生气,比她的木偶好看一些,她会喜欢的。
第二天我抱着小臂长短的木偶先去她家等着,路人见那直勾勾盯着某一处的木偶,有意无意地离我远了些,我偏头朝身旁后退的一人笑笑,他落荒而逃,我越发开心。
我在她家门口等着,无聊之下试着操控木偶,话说我看戏看得多,却还从来没有掌控过一出戏。从来没玩过,手法生疏僵硬,但还挺有趣的。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席雨人没到,电话先到了,她说:“禹迎,对不起啊,我都忘了今天我生日,有几个朋友给我庆生,我们现在在吃饭了,你先回去吧。”
背景里,有男男女女愉快的笑声,有人在催促席雨快些。
我摁断电话,紧紧攥着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席雨啊席雨,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既然能轻易寻到同行者,又何必以唯一朋友的喙头来招惹我,这样很有趣吗?!
手机在手中紧了又松,几度想要狠狠掼在地上,心中无名之火却后继无力,最终只轻轻放下,恍惚如在梦中,轻轻敲了敲门,幻想着席雨在屋中。
吱呀——
门开了。
席雨对我笑,那眸光竟可比日月,笑容如寒冰消融,春水乍现。我头皮一麻,天地缓缓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