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方言消失了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1年第3期
重庆作家强雯为故乡的方言俚语,专门写了一本书《重庆人绝不拉稀摆带》。外地人一听这书名就懵了,“拉稀摆带”是啥意思?只有重庆人明白,这是地道的方言,大意是说耿直仗义的重庆人做事风风火火豪气干云、没有丝毫忸忸怩怩拖泥带水。
强雯用植根在重庆民间的85个方言俗语,探考源流,新衍语意,天宽地阔之间把一座古老城市的性格密码作了灵动的解密,江流环绕大气磅礴的城市表情,氤氲缭绕于文字的细嚼慢咽中。
一个地方的方言,紧紧系缚于血脉故土的脐带之上,承载着这个地方独有的生活方式和情感地图。 而在这个 人口迁徙 流动如大潮奔涌的时代,方言生存的空间,正被不断挤压。
我认识几个 温州 友人,他们在我这座城市已生活了多年,和我交流时能娴熟地运用本地土语,只有他们这些老乡聚在一起时才说温州话。我发现,当他们说着温州方言时,整个表情都容光焕发了。
温州方言难懂,语速特快,如听鸟鸣。但在地道的温州话里,却充满了庄重虔诚的古意。比如,温州人仍把筷子称为箸,称热水为汤,称去年为旧年,明天是明朝,勺子叫调羹,早饭是天光,午饭是日昼——依稀映照着古老中国农历节气里的阳光,流溢着温润诗意的雨水。
中国人的七大方言,构成了我们母语的谱系源流。寻找我们精神深处的故乡,或许可以通过方言的寻找倾听,让漂泊的灵魂安然落地栖息。蔓延的方言,塑造出了一个城市的集体性格。
方言,也是血液,在一个城市的血管里奔突、融合。方言顽强地在城市里得以流传,似乎也让一个城市的生命力更加强大,这也是一个城市海纳百川的襟怀。
“你克(去)哪儿啊?”有天我遇到了来自湖北的老陶,他热情地同我打招呼。我说,陶哥,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鱼吧。
老陶真来了,还带了一瓶存放了多年的老酒,打开瓶盖时,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酒香。和陶哥交往了很多年,每当他对我聊着聊着就脱口而出几句湖北方言时,我总是会心一笑。
老陶觉得我懂他,尊重他,他把我当兄弟看待了。像老陶这样说着故土方言的异乡人,他们心里有两个故乡横卧着,一个在灵魂里植根,一个在血脉中生长。
一个城市的方言,会让这个城市更具家常的人情味儿。 我去西北一个偏僻城市出差,一家宾馆老板听到我的声音后,惊讶地朝我走过来相认,居然是一个县里的老乡。他免了我几天的房费,还带我去吃美食赏美景。
临别时,他只对我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去他老家村子里,帮他寄去一包庄稼地里的泥巴。我照办了,把泥巴寄过去,他用这泥巴在家里阳台上做了一个盆景,还用手机拍视频发给我看了,盆景里郁郁葱葱的植物,是老家的土孕育出来的呢。
有一个教授曾撰文疾呼,延伸到天际线的高楼,快把方言逼到濒临“死亡”的边缘了。教授说,老家的方言已经和他的孙辈们,在都市里隔离开了一个无法跨越的栅栏。他还这样发问:“一个没有了方言的城市,是幸还是不幸?”
教授的发问在网络上掀起了很大反响:方言,真需要抢救,还是让它自生自灭?不过大多数声音是,一个没有方言滋养的城市,语言是没有生气的、干瘪的、苍白的。方言的消失,也是一些文化的消失。因为众多乡音聚集起来的城市,才是一个城市浩荡的气流,才是沸腾的人间烟火。
在各种方言传来的动人韵律中,层层叠叠的历史发出迷人的回响,在这些声音的流淌中,为我们伟大的母语,赐予万古流长的情意与博大,其中也浮动着祖先们丰富的灵魂、慈祥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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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皮钧
终审:蔺玉红
审校:陈敏 刘晓
责编: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