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石传奇(第三章)
第三章
这场雪灾到底死了多少人,没有人知道准确的数字,黑三角之所以叫黑三角,就是因为来来往往进出在这里的很多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将要去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人们称呼他们时往往叫“甘肃客”、“山东汉”、“四川娃”、“老宁夏”、“小河南”,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是进山去了西藏,还是去了别的地方,都不会有人关心。
在这黑三角,马佐豪、李俊、马有民、王孝都是地道的青海人,都得上是黑三角棚户区的主体人群,他们或来自湟南,或来自隆化,或来自民和。人们很容易从他们的同乡哪里,了解到他们来自哪里,过去曾经干过什么,以及老家的情况。因为人们来自全国各地,经历复杂,人们相互之间习惯了绝不打听别人的身世,因而,当政府派人来调查灾情,及人员失踪情况,没有人能说清楚。
雪灾和深冬的到来,再一次让黑三角平静下来,春节的临近,使格尔木这个以军人和移民为主的城市,人员大量减少,大白天街面上,时常看不到一个人影,回民没有过春节的习俗。当大量的内陆籍的企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回老家之后,以民和隆化,湟南等回民为主体的黑三角棚户区,就成了格尔木人气最旺的地方。
信奉真主的人,相信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真主安排的,死去的人,不过是被真主召回了天堂,活着的人还得干自己该干的事,他们只考虑今天,不关心明天,明天的事都由真主安排,因而,他们干任何事都没有压力,没有后顾之忧,有的只是干劲和勇气。
马有民,尽管在雪灾中冻掉了二只耳朵,因为他十多年前就和父亲一同来到了黑三角,是这里的最早落户的人家之一,因而他的消息也最灵通。
这天中午,吃了午饭的马有民,到了马路对面马佐豪的杂货铺,告诉马佐豪,因为汉人的春节将至,格尔木铁路段多种经营办公室下属的服务总公司,和宝玉石公司即将放假。他们称之为三岔河玉矿的矿山已经停产,山上及山下驻扎的几十名武警已全部撤回了格尔木,山上只剩下十几名铁路经警,这几天上山抓石头的人又多起来,自上次雪灾,大伙回来已休息了半个月,这二天,都在议论想再次进山。
以前,马佐豪就以为这马有民与常人不太一样,如今,面对这失去了双耳的马有民,更是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说到再次进山,马佐豪不由得慎重起来,为了抓石头,他们可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上次多亏了宝玉石公司的人救了大伙一命,否则,结局可想而知,现在又要上山抓石头,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别人。
了解到马佐豪的顾虑之后,马有民告诉他,以前宝玉石公司山上的经警和民工,全部撤走了,换上去的经警都是新人,没有人会认识他马佐豪,他的这些顾虑都是多余的的。瞎公牛山那么大,十几个经警驻扎在半山腰,根本守不住那玉矿,况且,他们每次上山都是从山的背后上去的,根本不会碰到经警,虽然山下的武警已经撤走了,他们依旧从背后上山,让那些经警和别人去周旋,以前矿山几十个警察,都顾不上后山,现在十几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马有民言之有理,只有十几个经警在山上,他们抓石头自然很容易,可现在是深冬季节进出山的车辆很少,尤其是今年的这场雪灾。进出山的车连更少了,南山哨卡检查会更仔细,查玉石更容易,抓到了石头,如何带出山。
这个问题,马有民也早就想到了,现在山上只有十几个经警,他们抓到了石头只要穿过戈壁下了台地就安全了,经警管不到公路边,他们弄到了石头,就可以搭便车下来,车过了纳赤台,快到南山哨卡时,他们可以提前下车,再背上石头徒步经干沟水库的西岸,绕过哨卡,他们还可以安排一辆拖拉机在南山口外接应,许多抓石头的人为了过哨卡,都是这么绕着走,多出点力气,对大家算不上什么。
下午,马有民又让王孝找来了李俊他们,几个人碰头后,再次进山的事就这么敲定了。
冬天的昆仑山,气候变化无常,第二天李俊等人开着拖拉机便进了山,拖拉开一过南山口,就刮其了西北风,不一会便飘起了小雪,到了纳赤台风雪越来越大,有人建议找个地方躲避一下风雪,因为路面上前些日子的积雪都结成了冰凌,拖拉机行驶的速度一直很慢,如果路上再拖延时间,马有民担心天黑前赶不到瞎公牛山,因而坚持应当继续赶路。
李俊开着拖拉机,不知该听谁的意见好,车上的人一会说停下,一会马有民又说应该继续走。拖拉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好在不一会,狂风大作的风雪,在一阵猛刮之后,突然
就止住了。片刻,山里烟消云散,万里无云,车上的人纷纷脱下雨衣,毡帽,开心地笑了。
暴风雨过去,大伙对这趟进山又充满了信心,坏天气,使人易怒,容易发生争执,好天气使人心胸开阔,刚才的争执随着天气的晴朗,无影无踪,马有民自嘲自己的固执,马佐豪则提醒大家,今天上山抓石头,关键就在谁跑得快,谁被抓着了谁倒霉。
傍晚时分,车到了三岔河附近,还没有靠近瞎公牛山,大伙便看见瞎公牛山的脚上,有几名穿迷彩服的经警,正在追赶三个抓石头的人,后面经警追,前面三个抱着石头的人就跑,后面的经警停下了,前面三个抓石头的也放下石头,歇一下,几个经警见抓石头的人坐在那休息,又开始追,前面的人又抱起了石头开始跑,就这样反反复复。
马佐豪他们站在车上,一直在欣赏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当他们的拖拉机到了三岔河边时,看到路边的干沟上坐着几个抓石头的人,也在观看这场游戏,现在大伙明白了,刚才马佐豪为什么说:“今天上山抓石头,关键就是看谁跑得快,十几个经警根本没法守住这么大座山,况且,经警都是年轻人,以前很少进山,缺乏锻炼,跑不了多远就跑不动了,没有耐力,而这些抓石头的,都是干苦力出身的,许多人以前都长期在昆仑山里淘金,吃苦耐劳,适应这缺氧的环境,没出过苦力的人没法比。
他们还在看热闹,马路的背后的干沟里,又钻出了二个抓石头的人,见到李俊拖拉机海没熄火,走过来,开玩笑说道:
“干吗还不熄火?下车好好看看热闹!”
李俊笑答:“是想看一看,可咱进山也不是光为了看热闹!”
车上车下的人都笑了。
车下的俩个人告诉他们,现在山上的经警人手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抓到人都捆绑起来扔在帐篷里,现在他们不扣押人,抓着一个剥光一个,然后扔到河里去,冻死你个球。
大伙正在听俩人介绍情况,突然戈壁滩上传来了“砰砰砰”的抢声,大家立刻转身循着枪声望去,马佐豪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睁大了眼睛搜寻着三个抓石头人的身影。
车下的俩个人,见他们都有些紧张,一边往路边走一边安抚他们说:“你们放心!没事的,经警要回头了,他们只是朝天上开枪,威胁警告,不敢朝人开枪的。”
大伙很快在戈壁上,找到了离公路越来越近的三个抓石头的人,经警开枪之后,开始掉头返回去了,见此马佐豪让李俊继续往前走,他们还是避开山口的正面,仍从河滩上台地,从背后上山。
马佐豪他们到达这里的时间,算是刚好,十多分钟后,拖拉机下了一个长达二里多的缓坡,便到了靠近河边最近的地方,李俊停下拖拉机,众人纷纷跳下,因为抓石头的人很多,也不用担心有人偷拖拉机,李俊扔下了拖拉机便同大伙一道,沿着结冰石滩鹅卵石过了河。
太阳刚刚落下西山,山谷里的光线便暗淡下来,马佐豪走在最前面,李俊紧随其后,八九个踏着积雪进了台地雨雪冲洗出来的裂沟。山里再次刮起了阴冷的山风。上了台地,众人便裹紧了衣领,紧缩着脑袋,急冲冲地横穿戈壁台地,向瞎公牛山赶去。
晚风,过一会就刮一阵,稍稍消停了一会,又凶猛地刮上一阵子,当他们来到山脚下,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用交流,众人便开始选择合适地方爬山,山坡残留的厚厚的积雪,增加了爬山的难度,好在大伙都有上次爬山的经验,努力在斜坡上寻找着过去留下的脚印,不慌不忙一刻也不休息,花了二个多小时的时间,最终登上了山梁。
就在这个时候,西北的山谷里,多传来了几声枪响,这强身让大家听了心里非常踏实,说明西北的山口有抓石头的人,经警在追那些人,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抓石头。
冰封的雪山上,有一大片挖开了半个山头的工地,这是正在开挖的矿点,大伙沿着山梁走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宝玉石公司的工人往山下倾倒的矿渣,和堆放在一边的矿石,众人上前用手电照了照,不用细看,便知道这些全部是玉石料,每个人只需选自己能背得起的最大的料子,不过这让许多人很为难,抱起这块试试重量,又抱起那一块试试重量,犹豫不决,到底是带走那一块好。
马佐豪让大家别磨蹭,背上料子赶快走。下山时又说,下次再来应该预备一个铁滑娄,这样就用不着手抱肩扛,拖着绳索就可以往下滑。
这确是一个好主意,李俊说自己回去就做一个,干什么活都要有一个得心应手的工具,大伙怎么这么笨,背了这么久的石头,都没想到弄一个铁滑篓。
今天进山,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顺利的多,走在最前面的李俊为了省力气,不时将玉石料丢在山坡上往下滚,这似乎帮他省了很多劲,却不料最后一扔,那几十公斤的玉石料,一口气滚到了山脚,因担心丢了石头,他拼命地追赶那料子,众人都笑了起来。
虽然李俊第一个到了山下,可当众下来之后,他打着手电还在四处找自己的玉石料,石头果然弄丢了,离开他的拖拉机,大家都回不去,马佐豪只得让大家等一会,帮李俊找一找,找不到料子,看李俊那懊丧的样子,是不会走的。
大家耽误了半天,最后,还是手表伤残的王孝,在积雪中找到了李俊的那块料子。
因为众人一心都在替李俊找料子,没有注意到十几个宝玉石公司的经警,没有打手电悄悄地沿着东北的山脚过来了,马佐豪发现对方时,他们相距不足五十米,马佐豪大叫一声:
“快跑!”
众人才发现情况不好,抱上玉石料撒腿就跑。经警见他们已察觉,立即追赶起来,边跑边打开手电,锁定各自追赶的目标。
人高腿长的马佐豪跑得最快,因为山里缺氧,每个人跑上十几米就要歇一口气,如此这般,十几个经警追赶着抱着玉石料的众人,尽管距离越来越近,就是追不上。无奈的经警,最终开了抢,子弹从众人的头顶身边飞过,大伙心里发毛,尽管知道这些经警不会瞄人开枪,可这子弹也没长眼,万一中弹且不丢了性命,听到不时有枪声就在自己的身后响起,大伙心脏都要爆了,全身无力,双腿发软,感觉再也跑不动了。
好在身后的经警门也跑不动了,大伙歇下来,经警也歇下来,马佐豪鼓励大家坚持住,歇一口气再跑,这些经警追了一天的抓石头的人,应该比他们更累,大伙要有跑赢经警的信心,他的话似乎起来作用。
当他们再次起身跑时,经警们坐在雪地里,再也没爬起来,那个领头的河南籍李峰,端起了枪又往他们身后的地上开了几枪,子弹射到地上又弹了起来。
其中一颗子弹几乎擦到马佐豪的耳朵,从他的脑边飞过。顿时,他的脑袋“翁翁”作响,在这黑灯瞎火的夜里,子弹又不长眼睛,说不准那颗子弹就击中了自己的脑袋,他感到危险离他越来越近,或许,灾难就将发生在下一秒。
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的王孝“哎哟”叫了一声,那恐怖的叫喊,让众人都停下了脚步,马佐豪放下怀抱的玉石料,和马有民、李俊围到倒在雪地里的王孝身边,拿出手电打光王孝手捂的小腿,离他们不足二十米的经警也听到了王孝的凄惨的叫声,见马佐豪他们围着王孝检查伤口,以为出事了,连忙往后退,边退边看马佐豪他们的反应。
马佐豪、李俊在王孝腿上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枪伤,失去了双耳的马有民,见妹夫倒在雪地里,也以为他中弹了,愤怒又恐惧地,冲着不远处的经警嗥叫着:“你们打伤人了!是谁开的枪?”
惶惶不安的经警,在小队长李峰的指使下,迅速逃离了现场,而马佐豪、李俊却始终没有找到枪伤最后,马佐豪让王孝从雪地里爬起来,走几步试一试,也没有什么毛病,又让王孝抱起玉石料,试一下,再走几步没事,他们就继续走,回格尔木再仔细检查,到底中弹了没有。
李俊见追赶他们的经警撤退,开心地拍着王孝的肩膀说:“老弟呀,你是受了惊吓吧?”
马佐豪解释道:“可能是子弹打在石子上,反弹击中了他,没有真的受伤。”
王孝无事,众人一颗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一心一意赶路。
众人回到公路边已是半夜时分,各人将自己的玉石料搬上手扶拖拉车,李俊便启动了车,上了路,开足了马力,刚刚虐惊了一切,大伙此时轻松了许多,拖拉机的车速似乎也变快了。因为都出了一身的汗,冷风从衣袖脖子里灌进去,令个个浑身发抖,众人又开始寻找各自的毡帽,雨衣帮助御寒,能挡一点风都是好东西,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山中的天气,变化得是出奇的快,拖拉机还没有开到纳赤台,风就没了踪影,抬头望天空,满天又大又亮的星星。仿佛是老天睁开的眼睛,一颗颗正盯着他们这俩在宁静的昆仑山中呼号奔走的拖拉机,尽管每个人都冻得发抖,但脚下的能卖出钱的玉石料,让他们心中有一丝的温暖。
凌晨时分,经过几个小时的行驶,拖拉机已接近南山哨卡,李俊停下了车,马有民提议他们直接闯南山哨卡,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背着玉石料,从干沟水库的西边绕过去好,如果是卡车噪音小,车速快,还有可能闯关,这手扶拖拉机开的又慢,噪声又大,即使那些哨兵都在哨卡里睡大觉,车到他们那也被闹醒了,看到这拖拉机,不是进山淘金的就是抓石头,肯定会检查,闯哨卡风险太大,还是绕过去好。
于是,马佐豪等人帮李俊背人玉石料,李俊放空车过哨卡,约定在干沟等大伙。
哨卡就在前面,但要从水库西岸绕过去,至少要都走八九里路,但是玉石料的安全第一,否则就百折腾了一天。众人默默无语地向西山走去,此时的马佐豪,身上背着二块玉石料,足足有一百多公斤,他越走越觉得沉重,越走越觉得吃力。
马有民见此,让大伙停下,让众人将马佐豪背的两块大石头,换作二块最小的玉石料,大伙背马佐豪和李俊的这二块大石头,作了调换之后,重量少了几十公斤,马佐豪感觉轻松多了。
尽管这样,由于地面到处都是残雨,路上,上上下下尽是各种坡路,地又滑,又用不上力,行走起来十分艰难,尤其是到了西山下,虽然天已大亮,可坡度又陡,一不小心就有摔倒水库下面的可能,实则太危险,然而,这是他们唯一可避开哨卡的路,他们别无选择,西山脚下紧挨着水库边的这段陡坡上的路程,足有七八百米,经过这一节路,每个人身上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们今天全身汗湿,已不是第一次,每一次都让他们体验到了生活的艰辛,求生的不宜。
早上九点多,他们才绕过了水库,远远地便看见了公路上,正在焦急地等着他们的李俊,此时,每个人已是精疲力竭,终于熬过来了。
马佐豪上了路,放下肩上的石头,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马有民则问李俊,拖拉机关卡时,哨兵检查了没有?
李俊回道:“有个哨兵见只有我一个人,走过来看了一眼,没认真检查,我估计车上放一二块石头应该没什么问题,多了肯定不行。
然后,让大伙赶快上车,尽快赶回格尔木。好好睡一觉。李俊说要好好睡一觉,每个人都感到肚子,在“咕咕”叫,累了,困了,也饿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东山上的红霞飞满了天空,那一片腥红的红霞仿佛流淌的血水,即像是老天流的血。又像是抓石头的人心上流的血。他们辛苦,他们的心也在流血。在清冽的空气中,人们仿佛能嗅到血腥的味道。
回到黑三角,他们才知道昨晚出事了,就是昨天傍晚在三岔河的路边,站在拖拉机下面和他们搭话的二个老乡,对方也是民和人,他们哪俩个人,大约在半夜一点多钟到了南山哨卡,也是走的西山脚下的那条路,其中的一个在经过那一婕陡坡时摔下了水库,下去后就没有爬起来。
他们刚下车,就来了七八个老乡和李俊协商,租他的拖拉机去水库打捞尸体,一夜没有休息的李俊,只能说自己需要吃点东西才能走。
马佐豪帮不上忙,背上自己的玉石料,与李俊打了个招呼边,便进了自己铁皮屋,他也要吃点东西,他也想美美地睡上一觉,他太累了,他的心情是那样的沉重。
一间不足十平米的铁皮屋,既是他的家,也是他的杂货铺,一家四口人就挤在这个狭小的屋子里,在二米高的货柜背后,只能放下一张床,四周堆满了货物。
妻子见到辛苦了一天的马佐豪,抱着玉石料回到家,赶忙给他打热水洗漱,给他煮面片,望着贤惠的妻子,马佐豪什么也没说,他太累只想吃点东西上床,躺在二个女儿脚头,睡一觉,一上床他便呼呼大睡。
下午二点多,坐李俊的拖拉机去干沟水库打捞尸体的一帮人回到了黑三角,躺在床上睡觉的马佐豪,便被马路边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他睁开眼,看着的是不满四岁的老大和一岁多的老二,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伸手摸了摸老大的那张小脸,又看了看一旁的小女儿,然后爬起来穿衣出门。
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而言,所谓的人生就是活着,没有大灾大难就是幸福的生活,回民死后必须当天下葬。他们相信死者是被安拉召回了天堂,所以不应该太悲伤,它体现了真主的意思,他们也不一定非要像汉人那样,必须将尸骨运回老家,大多时候就地安葬,是一种最简单最经济的安葬方式,除了念经,祷告,不需要做太多的事。
马佐豪随着众人忙了半天,送走了死难者,才回到了家中,望着年轻的妻子,年幼的一双女儿,他的内心充满矛盾,这间堆满货物的杂货铺,几乎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一年到头的收入,仅仅是勉强吃饱肚子。
抓石头挣钱,比杂货铺这点小生意来钱要快得多,而其中的风险也是不可预测,昨晚的枪声,还有那不时飞过脑袋旁边的子弹,想起来令他后怕,这抓石头的事,还能不能干下去?他在彷徨,在内心徘徊,男人养家糊口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是这四口之家的脊梁。二个女儿这么可爱,还这么小,如果有一天自己遇到不测,她们母女仨该怎么办?他身上的担子太沉重,他的责任太重大,妻子十几岁起就跟着他,无怨无悔,任劳任怨,这几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可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他马佐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应该让母女过上优渥的生活,没有理由让她们吃苦,更不能让她们失去他这个最亲爱的人,他是他们母女的全部希望。
他要挣钱,他需要挣很多的钱,他要让母女仨生活无忧,只有抓石头生活才有保障,可风险太大,就是在玩命,如果有一个他不在了,她们母女会有幸福的生活吗?不会!没有了他这个主人,她们就没有了一切,他权衡再三,最终,下了一个果断的决心,这条路不能再走下去了,必须改弦易撤,重新找到一条能发财致富的路。
也就是这个夜晚,他想到了淘金,过去他一直认为淘金风险大,可与眼下的抓石头相比,淘金算不上什么风险,大不了就是赔本,没挣到钱,而抓石头是要命。
再说,山里的这种乱象,也不会长久下去,政府不让干的事,干下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处,政府若严打,或许还会有牢狱之灾,别看眼下抓回来的石头能换回来钱,但决非长久之计。
这个夜里,马佐豪想到了很多很多,他相信自己的大脑够用,他有能力作出,不受外界干扰的符合自身利益的正确选择,就在这个夜里,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捞现钱,抓石头,为开春淘金作准备,现在,几乎所有的金老板都放弃了进山淘,跑到这黑三角招兵买马抓石头,当石头老板,他反其道而行之。要改行作金老板,干任何事都会有风险,但自己要能掌控风险,风险应该在可预测的范围内,不可预见的风险才是最大的风险,那些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铁路经济警察,追人时胡乱开枪,没有人知道那子弹往哪里飞,他不能冒这个险,他打定了主意,卖掉家里的石头就再也不进山了。
进山抓石头的人多,围绕抓石头的倒石头的人更多,思考了一晚上的马佐豪。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他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中,清点铺子里的货物,盘算该进的货品,
让妻子多休息一会,这些日子妻子也够辛苦的了,待妻子起床忙完了家务,他便骑上三轮车,到市里去进货。
他进玩货回到店里,上门来看石头的倒石头的,就络络续续进了门,最后一次卖石头,他也希望卖个好价钱,几波人看过他的石头,最终都因价格问题,没谈拢走了。
中午过后,来店里看石头的人又多了起来,马佐豪并不急于将石头出手,他开始认真琢磨,怎样出手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每一块石头的价值到底该如何确认?
一个挨家挨户,到处乱窜,四处打听石头价格的小伙子到了店里后,与马佐豪闲聊起来,在谈话中,马佐豪得知他叫岳永清,格尔木本地人,虽然他不像是倒石头的生意人,年龄太小,大概中学刚毕业,可仅从他的脸上反应特别的表情,就能看出这小伙子特别机灵,他虽然没有买石头的打算,可话特别多,这也问那也问,马佐豪也不介意,一边看店,一边同他闲谈,最终马佐豪了解了他的意图,这个名叫岳永清的小伙子,家里在市内开了一个百货超市,在他家的超市隔壁有俩个河南人开的小店,如今人人都知道格尔木出了玉石,与邻居混熟了的岳永清从河南人口中得知,河南南阳是全国仅有的几个玉器加工集散地之一。于是,他开始打听格尔木玉石原料的行情,向通过帮助卖石头的人,介绍南阳的玉商收取中介费挣钱。也就是说这个小伙子想做捐客,做无本的生意,他一个中学生只怕拿不出倒玉石料的本钱,做捐客没有风险,同样能挣钱。
马佐豪发觉这小伙子,真是挺聪明的,没钱做生意,竟然想出这么个点子,脑瓜确实够用,如果自己不是打算放弃抓石头,手里仅这么二块料子,肯定希望能和玉器加工商直接做交易,而不是与倒石头的人打交道,俩人聊了许久,尽管生意没做成,这个精明的岳永清,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马佐豪每天守着自己的杂货铺,看着这些抓石头,倒石头的人忙忙碌碌从自己的店铺前经过,其间,没耳朵的马有民拥,有一辆拖拉机的李俊,都不止一次上门来找过他。认定抓石头不能长久的马佐豪,都以每种理由拒绝了,告诉他们自己等到开春暖后,决定进昆仑山淘金的打算。
李俊则告诉他,淘金和抓石头一样,能否挣到钱,全凭运气好坏。现在抓石头还行,如果春节过后,宝玉石公司玉石矿开工,玉矿控制严了,自己也有可能重操旧业,带人进山淘金。现在天寒地冻,什么都干不了,只能一心一意抓石头。
马佐豪则是一心一意等,青藏高原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来,盘算着进山淘金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