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子下面的小桥子
因为新冠疫情,又是整两年没有回老家了。
最近的一次到小桥子,还是在几年前。那年春节,我回老家,和堂哥、兄弟他们一起给逝去的老人上坟。我们过院子门口的小溪,先到对面的院子下二坝背后山坡上,再从二队山坡上下去,经过小桥子到新房子的大山坡上,给两位老人上坟。然后,又从小桥子回老家院子,继续上坟。
小桥子在我们院子的南边,离院子有三里多路远,在以前中和场到观音桥场的赶场大路上,要转过山才能看到。我们家以前包产地的一块土,就在小桥子那边山上。
小桥子是一个小地名。其核心是小溪沟上一道结实无比的小石桥,长不过三四米,宽不足一米,厚不过一两尺。院子前面一层层水田的尽头,最下边的低洼处,便是小溪沟。院子在一条七八里长的大冲西边。小溪起源于我们生产队院子瓦房子上面那块四十挑大田边,到了院子门口,由于二队在附近修了石堰,水面渐宽,到石堰处,夏秋时,水面宽四五米,水深二三米。石堰把大冲、小溪分成了两部分,以上两边都是院子挨院子,院子对着院子,小溪两边、冲两边,人们都能看着对方在田里、土里、塆里、路上或行走、或忙碌或是歇息,人们感受到生机勃勃,浓浓的烟火气息和人情味。
而石堰以下到小桥子,再到前面镇溪河入口,三里多的溪沟,更加曲折、蜿蜒。在小桥子上下,水更少了,且溪沟西边多陡的山坡。小桥子那里,河沟中间就是一个滩,夏天涨水,就会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
小桥子上面不远,我们院子这边,是一个瓦厂,也是我们生产队、院子人们活动的边界。过了瓦厂,人们就少有到小桥子那边了,这是长期以来人们所形成的一种无意识的心理意识。小桥子西边,是一个很深的无人家的荒凉的山塆。小桥子东边不远处的山坡上,则有一个小院子,住着几户人家。但小院子被竹木严密包围着,好像与小桥子并没多少关系。小桥子桥头东南边,路边有一块平地,有人便在那里搭了个小棚,塑了菩萨,敬奉香火。后来,在离小桥子一两百米远的东南边山坡上水田边,又有人修了房子。再往南去的山坡下,又有两三户人家。但这些也改变不了小桥子的底色,反而让小桥子更显得幽静荒凉。
小桥子不光是通中和场、观音桥两场,它还通王场、板桥坝,可以说,一座小石桥,竟然是一个十字路口,一个交通枢纽、要道。虽不见人来人往的气象,但那条“王-板”路至今还在,比“中-观”路更为新鲜,更有生气。它到东南桥一段,在小桥子往西南边的山上走,过山口,不远就是我们村小东南小学。以前在那里读书时,有时放了学,心血来潮,便宁愿多走路,也要转到小桥子,从这边回家。但那是心情好,几个人伙起,边走边玩,打闹,也就是偶尔一次罢了。
小桥子是我上学路的一段。我是到邻近的观乐乡中心小学校读的初中,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走读,早早吃罢早饭,带上蒸饭的饭盒,赶去学校,下午放学后又回到家里。家到学校有十里路程,我们班上,有同村四队的两个同学,早晨,我便绕道在四队对面的山坡上去喊他们,与他们一起去学校。如果不绕道而走小桥子,则要在新房子院子旁边与他们两人会合同路。有时,他们走得早,我一个人被落下了,便不声不响抓紧赶去学校。下午回来时,便直接从新房子走小桥子,不再绕道走了。
两位同学是已初中毕业,因为年纪小,又从初一开始重读,为的是把基础打得更牢实。他们两人不光是尖子生,成绩比我好,而且两人的父亲都在外面工作,家庭条件比我好。因此,绕道走也是向他们致敬,向他们学习的一种谦虚的态度,但又显得过了一点,从而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自信心的树立。
那时,那条路边有人起得早,碰见我一个人过去,便问我:“怎么不走小桥子呀?不走近路,干嘛绕这么远的路?”我有些答不上来,为什么呢?只好搪塞过去。冬天早晨出门时天还没亮,一个人走小桥子,是有些害怕,就宁愿多走一些路,三个人一起走要“热闹些”,还是自信心不足,胆气不足。
在上学路上,也还有僻静的地方。新房子对面山上,山中有一大片大片土地。我们上下学便要从这些土边走过。很早的时候,便听大人讲过这里的鬼故事。说这里两个山头上,一边住着一户人家,一边则住着一个鬼,却不相往来,那人家也不知对方情况。有天晚上,那人突然热情起来,向对面山上的邻居发出热情邀请:“你过来玩呀!”“不过来了!”“为什么呀?”“我怕?”“怕我吗?我又不是恶人!”“不是!是怕你床头那'革革'(锯子。锯木时发出革革的声音)!”原来,鬼怕锯子。后来,我才明白了为什么家里卧病在床的祖母床头就有一把锯子,就是用于驱鬼避邪的。而当我走在那山里时,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没有一丝儿害怕。倒是小桥子早晨我不大走,自己都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和理由。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小桥子本来是一道普普通通的小石桥,却不知不觉中成了我心中的一道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迈过去。
王良炬 2021年2月15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