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老实人阿诚

记得有一次，跟西安的同学聚会，十几个人在一个包厢吹牛打屁，只有阿诚不怎么说话，一边夹菜，一边听“人才口才俱佳、长着一张能把稻草能说成金条的嘴巴”的混得开的同学在酒桌上一通乱喷，然后呵呵地笑着。

这时候，同学老精拿出五十元钱递给阿诚：“阿诚，我们几个没烟了，你也不喝酒。就给咱遛遛腿，出去给我们买包烟，芙蓉王就行。剩下的钱归你，送你打车回家足够了。”阿诚想都没想，接了钱就出去了。随后，包厢里传出肆无忌惮的奸邪的笑。

老精告诉我，那五十块钱是假B，阿诚能买到烟当然最好；要是买不到也没什么损失，钱拿回来就好。

我对此嗤之以鼻，有些愠怒地怼他们：“使用假B是违法行为，你们这么恶作剧，欺负一个老实人，有点过了！”老精过来搂着我道：“作家，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竟然叛变了。以前咱们在一块，不都是这样吗？我记得，有一回可是你指挥我们把阿诚的课本扔到女厕所的，害他被老师骂，上课时间去女厕所拿书。然后又被逮到，让班主任骂了一顿，差点处分。咋现在装起好人了？”随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有些尴尬，那时候确实跟着他们几个欺负过阿诚，但是我本质上是善良的，并不喜欢捉弄欺负人，特别是老实人。老精拍拍我的肩膀道：“嫑担心，知道是假B而故意去消费，这才是犯罪。阿诚那德行，哪儿能看出来那是假币？他怎么可能怀疑我给他假B呢？”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心里暗暗祈求，阿诚千万别出事。

过了十分钟，阿诚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边喘气一边说：“我跑了好几个烟店，都说没有零钱，找不开。最后我就自己掏钱买了。这是钱……”阿诚把烟扔在桌上，把钱交给了老精。老精尴尬地收了钱，大概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太光彩，就搂着阿诚道：“阿诚啊，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阿诚说：“你喝酒了，我还是自己走吧。”我接着话头说：“阿诚，我送你吧，我没喝酒。”

回去的路上，我载着阿诚。阿诚跟以前比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瘦瘦的身板，高高的个子，油乎乎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庞，鼻梁上架着一副酒瓶底一样的眼镜，一副憨憨的样子。我告诉阿诚：“阿诚，你知道为啥那五十块钱花不出去吗？”阿诚面不改色道：“那钱是假的嘛！”我吃了一惊：“你知道还去花？”阿诚：“我哪儿敢花啊？我只是出去转了一圈，自己掏钱买了包烟就回来了。”

我更疑惑了：“那你为啥不戳穿老精呢？我看出来了，那货最坏了！”阿诚道：“戳穿老精也没什么意思，本来兄弟们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戳穿了气氛就尴尬了。”我不得不佩服阿诚的心思来，这是老实人吗？阿诚的心机可真是比我还深啊。阿诚憨憨地笑道：“再说了，我租老精丈人家的房子，他让我买烟，我能说钱是假的？你说是不是？大作家！”

临下车的时候，阿诚跟我说：“作家，有些时候不要那么较真。老实人是老实，但是不傻，也有底线。”我笑了笑，道：“你比我看得清！”

阿诚没有啥固定工作，在医院对面租老精丈人的房子，开了个水果店。因为不会在秤上做手脚，所以不怎么赚钱，可是渐渐的，来买水果的人就多了，因为傻子都能看出来，同样是三斤香蕉，阿诚比别人多两根！还不够明显吗？

周边的水果摊摊主却不干了，联合起来跟阿诚谈判：要么一起调秤，要么就把阿诚捶一顿让他滚蛋！阿诚很倔：“坑人的事情不干！”于是就被这些人狠狠捶了一顿。正巧被开车回来的老精看到了，老精在当地可是不含糊，立即喊了十几个人，把那一帮卖水果的打得哭天抹泪的，最后要不是阿诚拦着，非出事不可。

事后，我去医院看阿诚，阿诚见了我，还是憨憨地一笑：“作家，我知道你要说啥。”我说：“我知道你知道我要说啥，可是我今个儿说得不是这个。我觉得你做得对！”阿诚的坚持，让这一片卖水果的人的秤都规矩起来了。尽管仍然有一点点缺斤短两，但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谁也不敢太过分，要不然没生意。因为都诚信经营，反而大家的生意都好了起来，很多人从远处跑来买水果。阿诚跟其他商家重归于好，关系也融洽起来。

生意渐渐做起来了，阿诚却跟媳妇离婚了。离婚之后，阿诚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变得精明强干了。生意上更加蒸蒸日上，他不仅有了自己的货源、物流和库房，因为质优价廉，更开了连锁店。这年头，老实人要干成一件事情，实在是太难了。我打心眼里对这个倔强的老实人感到庆幸。大家当然也乐见他事业的成功，却也对他发达之前离婚感到意外和不解。

有好事的同学去打听消息，老六说：“我听说阿诚生意做大了，钱挣得多了。又是买车又是买房的，踅摸上店里雇的一个女子，水灵得很。”“还说阿诚是老实人，老实人有了钱也变得不老实了。”只有我没有发表意见，因为我了解阿诚，一个宁愿挨打也不愿意缺斤短两的人，做不出这么坑人的事情。

我找到阿诚，随口问起了他离婚的事情，阿诚还是那次聚会在我车上的那副处事不惊的表情：“你知道我为啥一直没要娃？我前妻一直跟老精有来往，我早都知道，之前没有戳破，毕竟老精对我还算可以：房租便宜，还给咱护摊子压阵哩。”

我仍然不解：“那为啥这时候离婚？”阿诚说：“生意要做大，我没有精力在她的事情上分心了。我给过她机会，她不愿意跟老精断开，也不愿意给我生娃，就想跟我这么混着，这咋能行？给她脸了，她还要蹬鼻子上脸，这就没办法了。”我点了点头道：“对着哩。凡事不能过分了。”阿诚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老实人，不是老笨人。老实人啥都知道，啥都能看清，咱嘴上不会说，心里清白，只是有些人分不清。”

阿诚前妻倒是恢复了自由单身，老精却渐渐也厌了她，俩人最终闹崩了，她最终没能找到归宿，好在阿诚常常接济她，她勉强在城市里能够生活下去。至于老精，我们班那帮人，基本上没人搭理他了。阿诚结婚的时候，也没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