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257: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读《因孤独而闪闪发光》
文/望月听雪
“候馆灯昏雨送凉,小楼人静月侵床。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金屋暖,玉炉香。春风都属富家郎。西园何限相思树,辛苦梅花候海棠。”一片凄凉哀婉之声,只见灯下孤影,似睡未睡,是于这夜凉如水的明月夜里,“夜来幽梦忽还乡”,还是“聒碎乡心梦不成”,亦或是“浓睡不消残酒”,美是极凄美的,却更崇拜那些于孤单寂寞中焕发璀璨光芒的特立独行之人,“苍茫大地一剑尽挽破,何处繁华笙歌落。斜倚云端千壶掩寂寞,纵使他人空笑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致里,没有清远孤高,有的是宁静致远,于生命的尽头回首,孤单寂寞的足印踏出的是滚滚红尘里最绚烂耀眼的光晕里那个缱绻身影,香气四溢,源远流长,一个时代里的骄傲与富足尽在于此。
民国是封建思想跟西方新思想相互碰撞的时期,仍然存在着三妻四妾的婚姻制度。有人依附于旧礼教,向命运屈服;也有人勇敢冲破旧思想的束缚,毅然绝然走出了一条属于新时代女性的路,“绝世而独立”,“扫眉才子笔玲珑,蓑笠寻诗白雪中;絮不沾泥心已老,任他风蝶笑东风。”
忆起红楼开头一段引言,“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无论男女,大抵如吾般碌碌无为者,读到她们的生平时,这是都会有的慨叹吧……
——吕碧城·民国一片伤心碧
“雨过远山出,江澄暮霞生。郊树映缇骑,水禽避红旌。古岸夏花发,遥林晚蝉清。沿洄方玩境,鼓角已登城。部内有良牧,望中寄深情。临觞念佳期,泛瑟动离声。”她,生如夏花、灿若云霞,鲜花卓锦、烈火烹油的一生,他人接踵摩肩走过她的身边,却仿佛都是她的影子,过眼云烟般曾经走得再近,最终亦是陌路过客,与生俱来的傲骨才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清冷,却阻止不了她于文学、官场、商界里呼风唤雨、游刃有余。风花雪月、柔媚温婉,不适合她;她有的是,心比天高、口诛笔伐、剑眉朗目、英气逼人,横眉冷对时眼神中透出的是满满刀兵之气。各种角色在她身上轮番上演着轰轰烈烈的戏码,巅峰之上的“一览众山小”,却独独没有人妻、人母的角色诠释,那是一株盛开的夏花,却遍寻不见静美秋叶之萌庇,独自亭亭玉立着绚烂盛放。
“绿蚁浮春,玉龙回雪,谁识隐娘微旨?夜雨谈兵,春风说剑,冲天美人虹起。把无限时恨,都消樽里。君未知?是天生粉荆脂聂,试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浸把木兰花,谈认作等闲红紫。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剩一腔豪兴,写入丹青闲寄。”这是她十二岁时的习作,溢满了“慷慨任侠、磊落不平之气”,隐隐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声,这便是这位奇女子的初露锋芒了。无怪乎英敛之曾在词中评说:“稽首慈云,洗心法水,乞发慈悲一声。秋水伊人,春风香草,悱恻风情惯写,但无限悃款意,总托诗篇泻。”
亦无怪乎,此去经年,当年种种已如云烟,成长了的她夺目耀眼,放眼当下,已无人匹及,自叹:“天地悠悠,我将安托?”“人天无据,被依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杨荫榆·斜晖脉脉水悠悠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这个女子的半生仿佛是上天和她开了一个玩笑,生不逢时便罢了,还爹不亲娘不爱的,亲妈嫌女儿长相丑陋,明明出生在一个富贵大家,竟将她嫁给弱智少爷。别的女子新婚之夜,便是告别待字闺中的少女情怀,含羞带怯的幸福满满,而她却终于见到了那个傻丈夫,与命运抗争的她在花季年龄饱受了欺凌与至亲之人的藐视摧残,多次的逃离终于为这段荒谬的婚姻划上了句号,这也是杨荫榆一生唯一的婚姻,自此便孤独地踏上了异国求学、教书育人之路。关于爱情的所有甜蜜幻想,她在十八岁之前已经告罄。
这是残酷的生活给她上的第一节课,然而这却不是终结,原以为漂洋过海的求学之路,终于慰籍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少女心。优异的成绩,与男二比肩的校长职位,让她终于体会到了成功的喜悦,然而鲁迅毫不留情的口诛笔伐却让她的校长生涯短暂而晦暗,“在寡妇或拟寡妇所办的学校里,正当的青年是不能生活的。青年应当天真烂漫,非如她们的阴沉,她们却以为中邪了;青年应当有朝气,敢作为,非如她们的萎缩,她们却以为是不安本分了:都有罪。只有极和她们相宜,说得冠冕一点罢,就是极其'婉顺’的,以她们为师法,使眼光呆滞,面肌固定,在学校所划定的阴森的家庭里屏息而行,这才能敷衍到毕业……”那个时代,鲁迅实在是太耀眼了,白色恐怖的背景墙中,用生命开骂的人自然获得了进步青年的热烈追捧,这样的评论其实如影随形地伴随了她后半生,至此她梦寐以求的理想便已然仓促落幕,无法以一个教育家的姿态风光故里了,大概这时的她还是怀念着远隔重洋的求学之路的,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猜忌,没有白色恐怖下的阴影笼罩,只有简简单单的埋头苦读,然后站在成绩斐然的领奖台上享受这一刻的荣光。
四十二岁的她,生命里的春色韶光已经消耗殆尽,只能纷披一身暗淡秋影,将那爱之火苗挤压成一枚红叶暗自珍藏。她是严格自律的人,从不违背自己预设的规则,僭越自己圈定的尺度。就算被鲁迅执笔愤然抨击过,她依然执着地重拾教鞭,站在那个高高的讲台上,想用她一贯的方式、一腔的学识去爱护她想爱护的学生,然而根深蒂固的观念深入人心,她还是在万般无奈之中做了逃兵,离开了校园。这时候,她便在家里开设私学,二乐女子学社。她自任社长,招收一些愿意读书的女学生。1937年,抗战爆发,苏州很快成为沦陷区。日本人找到杨荫榆,希望她能出任伪职,但遭到她的严辞拒绝。杨荫榆对日本人犯下的滔天罪行怒不可遏,向日本军官递交了用日文撰写的抗议书,并数次到日本军营以流利的日语抗议,要求日本军官约束那些四处奸淫掳掠的日本兵。同时,杨榆荫为了保护妇女们不受到日本人的伤害,拿出所有的积蓄,把二乐女子学社进行了扩建,以此当作她们的安全庇护所。最终,被日本人枪杀于吴门桥上,并将尸体弃于冰冷的河中。
“一个为杨荫榆造房子的木工将她从河里打捞上岸,装殓遗体时,棺木太薄,不敷所用,只好在棺外仓促加钉一层厚厚的木板,既没刨光,也没上漆。杨绛认为,'那具棺材,好像象征了三姑母坎坷别扭的一辈子’。”
“在此前的1936年,鲁迅先生带着'民族魂’的称号盖棺论定,而被他钉上耻辱柱的女人,带着胸前的无数个弹孔被村民匆匆装裹。”这不能不说是极具讽刺戏剧的一幕。
遥记当年,“她青年时期东渡扶桑,因学业优异受到学校的一再褒奖,于她应是罕有的荣光。东瀛的时令风物、良辰美景,不可能不让她得到些许安慰。而若干年后,当她以一介老妪的残躯站在这些号称天照大神的子嗣面前,操持流利的日语只为庇护自己的同胞,那场景确凿是真实到近乎荒谬。”“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书中的女子,都有着旷世的才情,悠悠的抱负,却孤独终老于滚滚红尘之中,“细水长流,流着流着,岁月流逝,少年情怀散了,也就尽了。”
十一个女子,自那个新旧交替、烟火迷离的时代,衣袂翩然的袅袅走来,一如十一枝各色的花,盛开在民国那个大时代里,为这个时代留下浓墨重彩的笔笔印记,开在彼岸的花,于万丈红尘中亭亭玉立、永开不败。“十一位芳华绝代的女子,在优雅与爱、美丽与哀愁中遗世独立。她们默默承受巨大的孤独,而这也让她们愈加光芒闪耀。她们把人生装点成一个梦,并以梦的形式进入历史。”
“十一位芳华绝代的民国女神的绚烂人生与情感故事,张爱玲非如此不可的人生,爱比死更冷的孟小冬,民国奇女吕碧城,嫁给情书的女子张兆和,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的张幼仪,美人如花隔云端的陆小曼,中国女凡·高潘玉良。她们芳华各异,被定格于时光年轮之中;她们思想成熟、言行前卫,令人惊讶于她们的刚烈与美;她们虽为女子,却以独立的人格,成为时代的先行者、觉悟者;她们的人生独特而传奇,并永远地被人们所铭记。孤独与寂寞不一样,寂寞会发慌,而她们的孤独会发光,独自一人,享受孤独,亦美。”
《时有女子》,书中一段句子颇发人深省,“我一生渴望被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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