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中被遗忘的英雄左宝贵/每周五更新/廉克飞(撰文)|
“月是故乡明”,左宝贵少小离家,一别几十年,军旅之暇,常常泛起思乡情潮。梦绕蒙山,情牵浚水, 思念家乡父老及埋在义地之中的祖父和父母。
终于有了一次回乡的机会。1889年12月,清廷任命左宝贵为广东高州、雷州、廉州三府镇总兵。1890年秋末冬初,左宝贵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
听到左宝贵即将回乡的消息,地方村立即热闹起来。乡亲们一早就在村头迎候。年轻小伙子们敲起了蒙山锣鼓,铿锵的节奏敲出了人们热烈的心情。人人思忖,左大人回家一定扈从千百,威风八面。等走到近前一看,谁知竟是轻车简从,仅一行数人。
左宝贵在距村二里的地方便下车步行。见村头许多乡亲欢迎他,非常高兴。左宝贵一眼便认出了白发苍苍的周妈妈。幼年时,周妈妈曾为他缝补过衣服鞋袜,在他饥肠辘辘时,送过粗面饼子,在他离家时,又送他几个铜板。俗话说:“受人滴水,报以涌泉”,在几十年的军旅生活中,危难时想起周妈妈,胜利时想起周妈妈,在母亲去世后,周妈妈便是左宝贵心中的亲人。周妈妈也认出了左宝贵。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成了魁伟高大的总兵大人。几十年的辛酸和着喜悦涌上心头,不觉喉头哽咽,咳了一声,“左大人,你回来了!”说罢便要向前行礼。左宝贵疾步向前,拉起周妈的手说:“大娘,我是左盒儿,在您老人家面前我是晚辈,还是叫我‘左盒儿’吧!”
“左盒儿”是左宝贵的乳名。在这一带,人到成年,即便父母也轻易不呼乳名。乡亲们见左宝贵如此谦恭,心里都热乎乎的,严肃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
为报答乡邻父老的盛情,左宝贵拿出钱来按回族习惯做“油香”,这是一种回族群众视为高贵的食品,虽然油香炸制起来十分简单,只需把发酵好的面粉做成圆饼、下锅用油炸熟即成。但炸制之前需洗手、焚香,以示态度虔诚。左宝贵炸好油香后命人挨家送去。他还将全村回族乡亲请到清真寺用饭,对汉族乡亲,也分别送上礼物。他本人则走家串户,看望长辈、老人和旧友,叙谈30年间的人世沧桑。
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左宝贵终日处于激动和亢奋之中,思绪万千,不能自已,他想起了苦难的童年,想起含辛茹苦拉扯自己长大的父母;想起当年苦风凄雨中挑担托钵,逃难来到沂蒙山前的祖父;想起幼年即随自己外出逃难、从军,相依为命、死于战阵的两个弟弟,不禁热泪盈眶!当年祖父和父母去世时,几乎没有葬身之地!如今,自己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功成名就,回归乡里。追忆往事,感慨万端。他要重新安葬父母和祖父母,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他要亲自撰写祖垄碑记,褒先人而勉励后辈。静心凝思,情聚笔端,写下了一篇文情并茂的《左氏祖茔碑记》:在墓碑记中,左宝贵追忆了自己的先祖如何从德州逃难到费县的,追溯了自己从军经历、自己的亲弟弟殒命沙场的过往,左宝贵在墓碑记最后袒露心扉:皇恩浩荡,自己要报国于万一。这篇墓碑记可以看作是左宝贵最后殒身殉国的明志之文。地方村是回民聚居区,村内建有清真寺一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左宝贵,自幼受穆斯林熏陶,对此怀有深厚的感情。记忆中的清真寺破旧不堪,与都市中的同类建筑,相差甚远,常想重修。无奈军旅倥偬,不能亲往主持。只有书信往返,表达关切之情。同治年间,左宝贵驻防深州,特意募捐百金,致书其族弟带回,为清真寺修建了水房,并置寺田数亩。后来又为该寺募化二百金,由寺内阿訇与杨建勋领回,修理了寺中大门等处。后来军中基官左大峰路过此地,发现清真寺“尚欠齐整”,回营后向左宝贵报告。左宝贵即捐银400两,修葺南北讲堂,又以余资“置田十数亩,以作养膳计”。左宝贵“前后共施银七百余两”。全村回民群众感激万分,在清真寺修葺告竣之时立碑一幢。日“左军门捐资重修清真寺碑记”。碑文中说:“从来天下事。非诚好焉不欲为,非有力焉亦决不能为,当今之事,诚于好意而力足有为者,其唯吾左冠廷军门平!”“惟其为人也,贵不忘本,富而好施。”这块石碑长185厘米,宽74厘米,厚15.5厘米,现仍存于地方村清真寺院内。后来左宝贵在奉天军中,应平邑镇(今为平邑县)清真寺阿訇之请,书写了“天方正教”四字,由寺内制成长208厘米,宽73厘米的匾额,悬于寺中。此匾在“文化大革命”“反四旧”运动中丢失,又于1984年11月10日失而复得。现在此匾已成为极为珍贵的历史文物。地方村,地处蒙山脚下,浚河南岸。村南有条东西走向的古道,村子附近的桥梁被洪水冲坏,已不能行车。村中大小道路,被大水冲得坑坑洼洼。特别是村子东西有两条深沟,村民外出劳作极为不便。村内茅房低矮,道路狭窄,一片萧条景象。左宝贵见此情形,心中受到很大震动。决定尽自己的力量为乡亲们办点好事。修桥铺路,便是第一要务。然而路、桥同时动工,银两不足。便决定先将大街路面拓宽,全部铺上青石板。这项工程,在左宝贵返回奉天前已基本竣工,村头的桥也于街道铺成之后开工。当时的沂蒙山前,灾荒不断,疾病肆虐,严重威胁百姓的生命和身心健康。无论在县城或在乡村,举目所见,到处是腆着大肚子的黑热病人和黄病(肝炎)患者。不少小伙子身材英伟,五官端正,却长了一脸麻子。这还是幸运者,大多数人患上天花便天折了。无医、无药,更无钱。一旦染疾,便只有听天由命。街头巷尾,处处可见面露菜色,步履蹒跚的老弱病人。年年月月,人们就在困苦病痛之中煎熬。左宝贵看在眼里,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他下决心要为乡亲解除病魔的纠缠。然而凭一人之功,无力回天,只好凭自己在奉天举办牛痘局的经验,在清真寺内专辟一室,为儿童接种天花疫苗。从此种牛痘防天花,便在这一带开展起来,使无数儿童免丧这病魔之手。这也是沂蒙山前最早的公共卫生事业。左宝贵出身贫苦,由士兵而至将军,深受文化贫乏之苦。虽然他幼时上过两年的私塾,但这远不能满足军务之需,只有在军旅之中苦学。他看到家乡贫苦人家子弟很少入学念书的,便决定捐款助学。向地方村学校捐银1000两,铜钱1000串,资助学校修理破旧校舍,建设新房,增加就学人数。还向县城书院捐银千两,放当生息,以为薪水之需。书院众生,感恩戴德。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费县知县李敬修仰佩左宝贵血洒报朝抗日疆场,又得知其向书院捐银的义举,感慨万端,遂撰《左忠壮公助捐书院膏奖记》,刻碑以志,文中说:费之有书院,历有年所,一切规模,前人之所筹划者,既可经久。赠太子少保、高州镇总兵左忠壮公,复以经费不充为虑,捐银千两,俾取其息以为诸生薪水之需。捐银千两来资助书院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费县城东10里,有村叫王庄,庄主王凤冈,原住密家庄,是道光六年(1826)的武科进士,“用为守备,以亲老不赴选”,“生有至性”,侠义心肠,平日扶危救弱,在地方上颇有名望。左宝贵每于公务之余,常想结交于他。但素未谋面,只通过几封信,互诉倾慕之情。回家小住之后,便想前往王庄拜访。但听乡亲们说,王凤冈已于不久前去世。还听说,王凤冈家多年与城北大财主李泮林家打官司,如今王凤冈与李泮林都已去世,其子王兴云、李琢继续诉讼,官司打了两代人。王庄原叫“涧庄”,系王凤冈的佃户村。王凤冈买下涧庄的土地之后,嫌“涧”与“贱”同音,不吉利,便改名“王庄”,全家从密家庄搬到王庄居住。这里靠近县城,且交通方便。不想李泮林也看中这块宝地,但无由得手,便寻隙王家。于是两家便打起了官司。左宝贵听说王凤冈去世,心中不免怅惘。虽说与他从未见面,但神交已久。李琢是费县首富,官司继续打下去,王家是很难坚持的,便萌生了从中调解的念头。对左宝贵的调解,王兴云求之不得。王家虽说也是费县数得着的人家,但多年打官司的消耗,使得家道中落,难以为继。李琢虽说财大气粗,但对朝廷倚重的总兵大人是不敢得罪的,于是两家的官司从此中止。王兴云想起父亲与左大人的交情,便将王庄卖给了左宝贵,自家搬回密家庄居住。
我小时候经常从这块石碑下经过,如今这块石碑已经不见踪迹
左宝贵买下了王庄1800亩地和一片山林,在村内建起一座庄园,改村名为“左家王庄”。同时,在县城内建起一座住宅,群众称之为“左公馆”。所谓公馆,不过是前面两排瓦房,后面便是碎石垒砌的草房。左宝贵在朝鲜牺牲,清廷敕封“太子少保”,之后,这里便称“宫保”府。当然这左宝贵本人并没有在“宫保府”住多久,在他牺牲后,左宝贵的儿子们常年居住在这里,故乡的风土虽然让左宝贵眷恋,可是“官身不由己”,左宝贵在家乡没有停留几日,便又风尘仆仆地踏上回归军营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