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琳】母亲的包袱片
文/金琳
母亲的包袱片
故乡，在我童年和少年的记忆中，人们包东西经常是用各色带花或者不带花的平纹布裁剪缝制成一块正方形的布片，这块正方形布片称为包袱片，包袱，从字面上的广义解释是用布裹成或者把正方形的四个角系在一起打成的包，褒义的意思：包福、保福、抱福、报福、暴富等等；贬义的意思是累赘、负担。
从我记事起，我父母亲和儿女住的房间，有一对木质很好、非常漂亮的紫红色大立橱，两个和大立橱颜色相配的大红椅子，两个红色木箱子放在大立橱的顶上，大立橱一左一右靠屋子北面墙，中间有一米多空隙，上面横架着一个红色桥板，还有一个靠西面墙的冲着门的红桌子，摆放着很多精致细瓷花色器皿，一对带着红色大鸟五十公分高的花瓶，上面插着两个彩色鸡毛掸子，冲门桌子上靠西墙挂着一面长方形的大镜子，炕上有一个紫红色、带小橱和抽屉的被格子。
屋子里的摆设，从懵懂记事开始，早晨一睁眼就习惯性见到的东西，既不稀奇也从没有对那些感觉到丝毫兴趣。倒是母亲的丝绸衣服和母亲那包衣服的四方形蓝底带着细碎白云与彩色龙凤的包袱片，让我每次看到，就有眼睛不够使的感觉。因为那包袱片，只有母亲从里面拿衣服时，才从一个大立橱里拿出来，取出衣服后，就迅速放了进去。
母亲的陪嫁丝绸衣服很多，那些丝绸衣服大都是旗袍，旗袍上都绣着五颜六色的花，还有和包袱片上颜色大同小异的龙飞凤舞，那些花，有颜色不同的菊花，牡丹，莲花等。女孩子喜欢花是天性，母亲放衣服的立橱，平时都是两把大铜锁横在立橱两扇门的中间，锁着的大立橱，铜钥匙母亲自己放着，不让我知道，目的是怕我随便打开胡乱翻橱里的衣服和其它东西，母亲有条不紊的放在立橱里的衣服和东西，用时伸手而得，一旦被我翻乱，母亲从整个大立橱里寻找，不是顺手拿来那么省时间。越是母亲不天天让我看的东西，每一次看到，就情不自禁的产生好奇，从心里也认为那是昂贵的东西，好东西，包括那包袱片。母亲把丝绸衣服和包袱片一直存放的很好，一直到我上中小学，都像新的一样。
后来，母亲把自己舍不得穿的旗袍都大改小，给我做了衣服。那个带着龙和凤的包袱片，母亲也一直保存得像新的一样。尽管在那个时代的包袱片用处很大，家中有几个都不算多，母亲从来舍不得用那个陪嫁的包袱片包其它任何东西，只包母亲自己的新旧衣服。
那时候农村很多妇女下地割草拾柴都用包袱片，母亲用自己织的白布专门做了一个大包袱片，用烂了，家里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包袱片再用来去盛青草和柴禾，尽管那样，母亲也舍不得用那带着龙和凤的大包袱片，母亲改用了绳子捆草和柴，捆了很多草和柴的绳子挎在背上，肩膀每一次都会被绳子勒肿，包袱片包东西结成的扣，因为都是布，比较柔软，肩膀不会勒肿。
在我考上初中住校时，母亲从大立橱里把那些衣服都整齐的放在橱里，拿出包袱片给我包起了我上初中住校用的被子和衣服。那个包袱片，在我眼里，一直是昂贵的，当母亲拿出给我包上初中住校用的东西时，既欣喜，也感到意外，心想母亲这么多年一直把包袱片保存得像新的一样，怎么突然舍得给我？我的被子和衣服同样可以用绳子捆绑啊！心里的高兴简直找不到什么语言形容！那个包袱片，在很多家庭可能就是一般的一块花布，可它在我的眼里，是母亲放了十多年的一块非常漂亮而又昂贵的正方形布。
我考上距家五十里的县城重点初中，开学前，我们几个同时考上东光一中的同学凑钱雇了一辆小驴车，在南霞口火车站上火车，到达东光火车站下车。一下火车，就看到了东光一中安排的专门接待我们的学生，有的是同一个完小毕业高我们一届的同学。当专接我们的学生热情的为我背上我那大包袱的时候，我望着包袱片上的龙飞凤舞，突然有种母亲心意就在上面的感觉，母亲把一个蓝底带着彩色龙飞凤舞图案的包袱片，自从和父亲结婚那天开始，放到一直我上初中，才舍得拿出来，用意是在那龙飞凤舞上面，那是母亲的期望，母亲希望我读书努力就在上面，龙飞凤舞表示着人的飞黄腾达，一个女孩子，只有读书出息了，才会像包袱片上的龙和凤一样腾飞翱翔。从来还没有独自一人离开母亲生活的我，那一刻，突然一下子非常想念母亲，想念出生的村庄，看不到村庄房前屋后的大柳树了，看不到从屋顶上徐徐升起的炊烟了，眼泪禁不住掉了下来。
办完入学手续，还不到全校开课时间，晚上非常想娘，抱着那个包袱片使劲的嗅，因为那个包袱片带着母亲的味道。睡觉抱着包袱片，感觉是母亲在搂着我睡觉，一种母亲在身边的安全感使得我进入梦乡。当我们班的女生们都到校后，在宿舍有女同学看到我的包袱片，赞不绝口：“哇！你这包袱片上的龙和凤真好看，蓝底布片上还点缀着这么多细碎白云，龙和凤就像在蓝天白云中腾飞一样，太美啦！”
听到刚认识的女同学说我的包袱片好看，我心里美滋滋的，掩饰不住满脸愉悦，眉飞色舞的说：“好看吗？这是我娘和我爸爸结婚时候用的包袱片，一直放了十多年，因为我考上了这所学校，我娘才舍得给我用。”
“我们宿舍里新来的这些女生，哪一个人用的包袱片也没有你的漂亮，原来是你娘和你爸爸结婚用的包袱片啊！龙凤呈祥啊！”
“龙凤呈祥，什么意思啊？”另一个女同学问。
“龙凤呈祥，我听我娘说是好的意思，是龙和凤一起保佑人的意思”那个开始说龙凤呈祥的女生自作聪明的解释。
其实，我那时候也不知道龙凤呈祥的含意，随和着自作聪明的女生说：“是，假如我不是考上了我们这所学校，我娘可能还舍不得呢！”
“我娘和我爸爸也是把家里最好的被褥和包袱片给了我的，虽然没有你的漂亮，也是我娘和我爸爸对我的鼓励，但愿我们在这里努力学习，不辜负爸妈的一片望儿成龙，望女成凤的心。”
“.…..”
开课后，我们每天的生活起居是，早六点起床，早操后，一节早自习，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晚上还有一节自习课，晚九点熄灯。每天早晨，宿舍里都留下一个人值日，天天如此，轮流，从我们睡觉的大通铺最西头的女生开始，按照睡觉的顺序，一轮一轮的轮流值日。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冬天，学校的教室和宿舍都点上了煤球炉子，炉子都是土坯垒成的，膛子很大，那样使得煤球不容易熄灭，晚上在炉子上口糊上一层厚厚的煤饼子，为的是压住旺盛的火苗，一夜不用动，第二天早晨，有值日生用铁棍子捅开，添续煤球，土坯炉子下方有个洞，一是为炉火可以上下通气，再是掏燃尽的煤球。每个学生做早操和上课一样，不能迟到。一天早晨，我起床后，把我的包袱片像往日一样，整齐的铺在了我的褥子上，就去做早操。接着进了教室上早自习，下课后回到了宿舍里。走到我的床位近前，我那漂亮的包袱片上一个鸡蛋大的窟窿立刻撞入了我的眼睛，怎么会这样？我正在纳闷，值日生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副愧疚样子看着我，陪着小心的说：“金琳，实在对不起，你的包袱片是我桶炉子不小心，一块炭火飞蹦到了你的包袱片上了，多亏我及时扑灭，才没有把被褥燃着，请相信我，绝不是故意把你的包袱片给烧个大窟窿的，我向你诚恳道歉！”
尽管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不是故意的，那一刻，我总有不相信她那话的感觉，认为是她嫉妒，恨不得和她大吵大闹，最后，用强忍的委屈，满脸泪水，放过了那个同学。
那个星期六，我带上包袱片回了家，当天晚上向母亲述说了包袱片被燃烧了窟窿的经过。母亲捧着那已经有窟窿的包袱片，连夜在那个窟窿处的里面贴上一块薄布，而后把那个窟窿用绣花线补绣的比原来还漂亮。早晨，我起床后，看到母亲因为熬夜，红红的眼睛，再瞅一眼包袱片，我的眼泪禁不住如泉涌……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包袱片，倾注着是多么伟大的母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