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辛弃疾婉约词:壮阔豪迈里的婉转清丽
在两宋词坛中,无论是对于词作题材的开拓,还是词作的艺术成就,辛弃疾的重要地位都是无可撼动的。多年以来的战场生活与豪迈的爱国情思,让现存的六百多首辛词当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以军旅生涯、政治忧思为题材,因此也造就了辛弃疾作为豪放派代表人物的名号。
辛弃疾
但是,不能忽视的是,辛弃疾的婉约词同样也具有很突出的艺术成就,唐代范开曾在《唐宋词集序跋汇编》中形容辛弃疾的婉约词“清而丽,婉而妩媚”。
豪放与婉约,看似天差地别的词风,却在辛弃疾的词作当中如此纯熟地交织在一起,他以豪迈之气度深化着婉约词,拓深了婉约词的格调境界,创造出别具一格的艺术境界。
题材涉猎的广泛
辛弃疾的婉约词所涉猎的题材非常之广。他并没有将抒情的对象仅仅停留在花间、在情伤之中,而是将爱情、闲情、闺情等融汇在一起。
在这些词作中,值得注意的是,稼轩笔下出现了非常多的女性形象。不论是典故中的非凡的女性,还是日常生活中容易见得的寻常人家,都被稼轩词所包揽。丰富的女性形象体现了稼轩性情中细腻的一面,如写他与歌妓交游的一些作品。
稼轩词有不少是写艳情的,其中直接以歌女为题材的就有8首。在这些词作中,他十分擅长描写这些美丽歌女的形象,如《如梦令·赠歌者》中,“韵胜仙风缥缈,的皪娇波宜笑。”将年轻女子曼妙的风韵描画地淋漓尽致。
但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辛弃疾也如宋时风气那般将歌舞女子视作助兴赏乐的佳人,但是在他的一首《鹧鸪天·和人韵,有所赠》中,却流露出对于歌妓不幸遭遇的同情。该词作表现了女子被耽于玩乐的公子玩弄抛弃后的伤情。写出了女子被薄辛人所负后的落寞哀伤。我们可以从中看出他对于歌女遭遇的同情。同时在另一部分词中,通过知名的历史女性形象展现了他写情却不柔绮的他慷慨任气,多以陈阿娇、王昭君、玉环飞燕、西子、虞姬等人物的不凡事迹来抒发心中忧愁,看似柔情,实则豪情满怀。
玉环飞燕
节令词和咏物词也是稼轩婉约词的重要内容。他的笔下写物广博,喜好咏花,用动人笔触描绘出花之清雅。在学者王兆鹏所做的《辛弃疾词选》当中,作者就打破了传统按照时间年表所编排的诗词选集的次序,而是以题材为大方向上的分类,依据不同风格进行分门别类。
在序中,王兆鹏强调,被他选编来作为该书的压轴之作的,不是稼轩被大家耳熟能详的传世名篇,也不是能够涵盖他一诗词创作追求的提纲挈领之作,而是《鹊桥仙(溪边鹭鸶)》——一首生态词。
提及生态,正是近两年以来人类面对各种环境问题时不断强调重复的一个词语。而这样的一个带着现代意味的词语,被冠以在千年前的诗词大家上,着实让人觉得讶异。但是在辛弃疾词作当中,却是货真价实地提出了“生态平衡”的理念。词人以劝说的口吻,希望鹭鸶不要把河里的鱼儿都吃光,同时还教给鹭鸶去吃小泥鳅。词作中体现出的生态平衡意识是非常超前的,同时用语非常亲切有趣,十分别致,足以见得辛弃疾的超凡情思。
鹭鸶
刚柔并济的艺术风格
何为婉约词?顾名思义,就是在词作当中,所选用的题材多有柔美绚丽之气,声腔婉转优美,情意绵绵,曲折幽婉。宋代胡寅曾在《酒边词序》中写道“绮罗香泽之态,绸缪婉转之度”来形容婉约词。走过了诗歌的盛唐气象,文学之文脉在两宋在更具市井气息,通过节奏与韵律反映生活,抒发情感。从晚唐五代到两宋,无数词作大家,都以对清丽深婉的词风的开拓而著名。
总之,词史之中,一贯相承的风格是婉转柔美。婉约词被文人学者认为是词之正宗,但是苏轼与辛弃疾的出现,却几乎以此二人之力,为词坛横扫出一片开阔奔腾之气。作为有军人情怀、沙场经历的辛弃疾,多在词中灌注政治情怀,以豪放词闻名于世,慷慨激昂,风格雄健。但除此之外,辛弃疾少量部分的婉约词,因其情致与他的豪放词相比,实在柔和很多,多被冠以“铁汉柔情”之名。
但是辛弃疾的婉约词,同其他长于婉约词的名家相比,却是“太不婉约了一点”。细品稼轩的这些被定义为婉约词的作品,总是超脱了婉约词家们所崇尚的旖旎清丽,带着辛弃疾其人的豪情,独树一帜。
(1)以婉约之形式写豪情
在被视为辛弃疾婉约词的代表作《摸鱼儿》中,正突出地体现了这一点。
这首词作于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年),辛弃疾南渡之后的第十七年。此时的辛弃疾被朝廷要求频繁调任,此次又从湖南调向湖北,朝廷不信任的态度让他很难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再看词作本身,看似是在讲惜春叹春,但字里行间涌动着的勃郁之情,却是呼之欲出。在上阕中,词人的情感通过对暮春景象正要展开时,却没有进一步将情绪描绘地浓烈,而是用“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来收束,将情感悬停而至,愁而不怨。
到了下阕,词人接连用典,写陈阿娇在长门宫里一再被延误了佳期,写再美丽的玉环飞燕都会化为尘土。这些典故的运用,都是辛弃疾在借此抒发政治上的失意。而结尾处的断肠之景,更是他对于朝廷局势的深切担忧。
通过这样的分析,我们能够看出,辛弃疾写愁情时,还是以萦绕在他心中的政治忧思为脉,而并非单薄的某一种愁怨。众所周知,辛弃疾是一位非常喜欢用典同时也能把典故运用地出神入化的词家。这样的写作偏好能够让他在词短小大的容量中寄托非常深厚的意涵同时也能保持情感表达的简约爽利。不仅从情感表达的内容上让他与一般的婉约词划出界限,他的运笔更也同样具有刚健之气势。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2)以豪放之声腔写婉约
词这一种文学形式发展到了南宋时,其对声律的要求,越发严格起来。在南宋词史上,婉约词的集大成者周邦彦就因为其词作与艺术主张促进了词体声律模式的进一步规范化、精密化而颇负盛名,其作品被在婉约词人中长期被尊为“正宗”。
由此可见婉约词派对于格律严谨的重视。但是,再回过头来看辛弃疾的婉约词作,对于格律的遵守,却较为粗粝。在南宋词人周密编撰的《绝妙好词》被视为“词家之准”,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当时文坛的评判标准。但是在他的收集之中,多为婉约词,辛弃疾被收录其中的,仅有三首。
辛弃疾小像
同时沈义夫曾在《乐府指迷》中谈到“近世作词者不晓音律,乃故为豪放不羁之语,遂借东坡、稼轩诸贤自诿”,这句话虽然并非直指苏辛词作,但却非常明显地侧面体现出二人在音律上的有所欠缺。当然此处的有所欠缺绝非贬义,只是他们不愿去追随词之正宗的婉约派的对于音律的严要求,不管在写作哪一类型的词作,都带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豪情之笔即使描绘柔美景色,字里行间也是收拢不住的豪迈之气。
此外,可以看到,辛弃疾喜用、更善用豪调写婉情。我们知道,对于宋词来说,词的曲牌即代表了它的音律。因此这些音律也有风格的划分,就如同当代的流行乐,不同风格、不同情感的歌曲,不仅能从词来分辨,也能从曲调当中感知。而在辛弃疾的词作当中,一些本是用来抒豪情的词牌,却被他借以写婉情,如,如《念奴娇》(野棠花落)、《满江红》(敲碎离愁)、《贺新郎·赋水仙》等,描情状景,娓娓道来,但却又饱含沉郁之情。
总之,在辛弃疾的婉约词创作当中,虽然有一些情绪较为内敛的作品,但之所以被定义为婉约词,也是在与他其他豪放风格非常显著的作品中进行对比而体现出来,与同时期的婉约词人作品相比,婉约之柔情还是在传统的婉约词的定义中显得没那么突出。由于词人性情、理想抱负与艺术风格上的豪迈之气,使得他的词作,不论什么题材,都带有着属于辛弃疾的一腔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