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一趟唐伯虎的浑水(附语音版)|诗坛轶事
尤其是星爷1993年饰演了一把无厘头唐伯虎,以强势的印象占据了好多人的大脑记忆。尽管说饰演秋香的巩俐面呆背硬,但由于周星驰的演技,也没怎么影响这部电影的受欢迎程度。
据说,最早是要找王祖贤来演秋香的,那真是个不错的主意,至于也曾被动过念头的张敏,我看后背也柔软不到哪儿去,幸好没选她。
还有一个人,其实也会演一个好秋香的,那就是朱茵,不知星爷当时怎么考虑的,没有请朱茵来演秋香。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因为这部电影与苏州的唐寅几乎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离开明朝中期的苏州现场,让心比天高、命不咋地的唐伯虎旅游到今天的香港,或许真就是星爷演的那个样子。
翻遍能找到的唐伯虎400多篇诗文,有一个身影或叫鬼魂从纸张后边浮现出来,只是他侧着身子,头带峨冠,身披长袍,足登麻履,腰间还挎着一把剑,这把剑好像很久没有用过了,剑柄处隐隐有些锈迹。
这个人被遮住右胳膊,露出的右手里举着一杯酒,正在对着月亮唠唠叨叨、自言自语。
对,这个侧影就是李白。
其实,从唐寅的诗里面可以看出他是李白的铁粉丝,常常喋喋不休地说李白如何如何的厉害,自己如何如何不的不行什么的。不知道这种境况是不是与他们俩祖上都是在大西北人有关,李白比唐寅的老家更远一些,唐寅的祖上在西凉,就是今天的甘肃一带,那里春风都出不去。
但是到了唐伯虎这一代,小身板早就已被江南的软风和蜜糖陶冶成细腻、温婉的江南才子了。
一般人说到唐伯虎,总是要把他的发小祝枝山和文征明带上。
受民间传说和香港电影的影响,好像这两个损友都是一帮狂迷夜店的家伙。其实至少文征明是个正经人,他看不惯半个李白的唐伯虎老去色情场所,为此唐伯虎还真留下文字把柄与文征明绝交。按理说,虽说他俩同年生,可唐伯虎毕竟早生半年多呢,文征明该叫他哥哥。
哥哥老被弟弟劝着别去泡妞,也的确是没面子,写信绝交也正常。
除这两人外,还有一个大人物,可能是由于”戏剧张力“不够的缘故吧,很少有人提及,他就是比唐寅大20岁,唐伯虎的正牌老师,明朝大文学家王鏊。
王鏊的政绩和文绩大家可以自己去查,这里不做介绍。
唐寅拍马屁称王鏊“海内文章第一,山中宰相无双。”,还在王老师56岁时给他画了一幅画叫《王公出山图》。此前王鏊的老父去世,守孝三年,刚刚期满,马上上任明朝吏部左侍郎。
这时候唐寅还不知道,老师的这个官儿和后来更大的官儿也就干上3年多,因为朝廷里有一个叫刘瑾的宦官头子。
王鏊干着干着预感到不妙,索性体面辞官,还保留了一个很好的退休待遇。
王鏊回到苏州,苏州在那个阶段是中国很奇葩的一个地方。
此前,这个文风雅韵、物质和精神完美糅合一体的小城还叫吴县,曾经被张士诚和朱元璋们通过放火、杀人给改造过一阵子,可是很快他们就故态复萌了。
到了唐寅这时间的前后,这里出现这样一幅景象:
坚决不能也不想去当官的唐寅,设酒杀鸡为坚决去当官的王鏊送行,两种价值观就好像是坐火车还是坐飞机一样,并行不悖。更有意思的事情是,正当全国各地大搞意识形态,女人们按照朱棣老婆徐皇后的《内训》教导,时刻压制内心的生理冲动时,男人们则在到底是把朱熹烤着吃还是白灼了吃而吵得一塌糊涂。这时节,苏州有人能做一种奇怪的生意:卖文为生。当然也有卖画为生。
唐寅有一首名为《言志》的诗就是牛叉哄哄地嘚瑟这件事儿。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看来在这个阶段上,苏州萌生着遥远的佛罗伦萨的希望,因为同一时刻,达芬奇正在以美术家、雕塑家、建筑家、地理学家、工程师、科学家、科学巨匠、文艺理论家、大哲学家、诗人、音乐家和发明家的全才身份画《蒙娜丽莎》,苏州人也在以“复古”之名释放本然天性,以真性情写诗作画,以打造类似诗经和盛唐的满街气味儿,作为新追求的开端。
诗人唐伯虎就是这种真性情者,你看他为了爱桃花不仅筹钱造桃花庵,还要写《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首诗读着读着,嘴巴就会串门,一下子串到了“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上去了。看看吧,曹雪芹无论从意境还是形式上,还真不敢说他从没读过这首桃花诗,更何况据说林妹妹的荷锄葬花的pose,唐伯虎生前在自己的桃花庵里首创过。
八卦说,他第一个老婆死得早,第二个老婆因为他受徐经牵连终生不得参加高考而负气离异,他唐泰爷爷会武功,任兵部车驾主事,却被蒙古人在土木堡打死了,就是明英宗带队出操被蒙古人抓走那次。
唐寅出身只是一个个体户,他爸爸开个小酒馆兼卖杂货,这样的家庭条件和处境,还要阳春白雪、风花雪月,的确会让人容易分裂,于是沉溺于声色和美酒,高尚点说就算是疗伤的一种方法吧。
不过,浪荡子唐伯虎的确有罕为人知的牛逼之处,比如他的诗绝少跟他的画关联。他好像不喜欢一菜两吃,与那个处处在诗里调颜色、画线条的倪云林不同,唐伯虎的诗大多是单纯的诗,就算你不知道他还是大画家,他也是一个率性真情的诗人。
特别是在那个用诗说理还没说腻歪的大明朝时代,馆阁体长毛了一样泛滥。
这是很奇特的事情,在他身上,好像从没穿过宋以来文人诗画的那件脏衣服。
不信再看一首《桃花庵遇仙记》
那时那日此门中,桃花树下初相逢。
只见仙人种桃树,未闻仙人看花红。
朝朝期待仙人顾,日日桃花笑春风。
忽闻仙踪一朝至,桃花人面分外红。
桃花谷里桃花仙,桃花美人树下眠。
花魂酿就桃花酒,君识花香皆有缘。
美酒消愁愁不见,醉卧花下枕安然。
花中不知日月短,岂料世上已千年。
不入浊世凡尘染,情愿枝头做花仙。
春来三月香风送,便是花奴问君安。
这里没有颜料和墨色吧?说不好这是唐寅喝醉后的一个幻觉呢。
幻觉也好,理性也好,唐伯虎的确在清醒状态下表现过自己的分裂性,他用自问的形式,对当下时空中外观的自己与内心真实自己进行了公开的诘问,他的《伯虎自赞》诗是这样写的:
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
我不认识你,你却要认我。
噫!
我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
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
这本应是环球同此凉热的年代,米开朗琪罗正在雕刻一座叫《大卫》的雕像,北京宫廷里刘瑾也快被凌迟处死了。
话说刘瑾也不是纯粹的坏蛋,至少明朝农民会因为他主持的减赋税行动而感激他,他还改革民间风俗,令寡妇统统改嫁。
不过这一切在没有话语权的农民那里,随着土地的再分配也就没了记忆;寡妇不贞也不再被装进猪笼淹死之后,也就没人记得他刘瑾的好了,剩下的就是他专权弄鬼的恶名。
不能跑题,还是回到主要人物唐伯虎这里。
最后,我们一起再读一首唐寅的《言怀》,听听他自己给自己的未盖棺定论吧。
《言怀》
唐寅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
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多道我神仙。
些须做得工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