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混战沙场（9.4）

却说李嗣业见大获全功，唿哨一声，聚齐人马，道：“吐蕃老秃驴只怕就要亲来断后了，咱们见好就收。”然后长吹一声哨子，众人唯他马首是瞻，返身回城而去。吐罗多智亲来断后，却见唐军已打道回府，恨得咬牙道：“算你们跑得快。”回身追上多普，一起慢慢往于阗而去。多普道：“国师，疏勒易守难攻，城外驻扎，多有不便，我看我们不如返回于阗，等待援军。”吐罗多智点头道：“如此也好，虽损折了千余兵马，但占住了于阗镇。于阗富庶，超过疏勒，回见赞普，也可交差。”多普道：“唐军在安西四镇，总共不过两万兵马，若我四千兵马死守于阗镇，以待援军，当没有问题，况还有国师坐阵。”吐罗多智道：“既如此，连夜赶路，天明休息。”于是吐蕃兵马奔回于阗。

李嗣业打听得吐蕃兵马已奔回于阗，于是急忙写快报报告高仙芝，约高仙芝与田珍一起出兵，收复于阗。又怕高仙芝等已经出发，使者路上错过，于是多派人手，走不同路线。派出使者后，李嗣业召集兵马，除伤病者外，留下五十人打扫近日战场，然后带着两千两百余众，往于阗进发。

不一日，使者来到龟兹大都护府，见到高仙芝，呈上快报。高仙芝看后甚喜，道：“我就不回信了，你回去告诉李将军，田将军已于两日前带兵两千，向于阗而去，叫李将军于路注意联络，尽快会合，夺回于阗。”使者答应而去。另一路使者却在半路上等到了田珍，田珍看过李嗣业的快报，道：“按日程算，李将军还有一日就可到于阗镇，你速去回报李将军，明日酉时，我们在于阗正北玉河西岸会合。”使者拿着手令，上马狂奔而去。

于阗镇内，多普派探子已打听明白，李嗣业与田珍两路唐军分别从疏勒与龟兹而来，约莫今日酉时，便可会合。多普打听得两路共有四千余人，因此有些不安，去见国师吐罗多智，道：“国师，李嗣业与田珍两路人马，约四千余人，四个时辰后可至于阗镇北。”吐罗多智不为所动，只点点头道：“多普，敌我相当，我据城而守，所怕何来。”

却说吐蕃兵马回到于阗后，由于一部分士卒曾先进城抢劫，不少人私藏玉石，却引起那些没有玉石者的不满，私底下互有争斗。有些士卒不忿，便私闯民宅、作坊，抢夺玉石等财物，更有趁机奸淫掳掠者，因此城内人心惶惶。一些遭难的大户人家深恨吐蕃将士，派出家丁四处打听消息，听得李嗣业与田珍将军就要会合来收复于阗镇，都以手加额，暗自庆幸。几家大户偷偷在一起商量，约定当晚二更时分，组织家丁抢夺城门，然后迎唐军入城。计策已定，便派家丁出城。

但此时吐罗多智与多普也怕有奸细出入，早已封城，不许闲人出入，派出之家丁一个也出不去。众大户只得再次商量，决定冒险在二更时分用绳索缒下城去送信，三更时分抢夺城门。

约酉时三刻，李嗣业与田珍会合，段秀实见到田珍后，跪下请罪道：“田将军，末将失城有罪，请将军责罚。”田珍见李嗣业在场，不欲属下难堪，但此罪也不可轻饶，于是道：“段将军失城，忝为镇守使，我也该分一半责任。高将军命我等一定要收复于阗，庶几可将功折罪。你且起来。”然后对李嗣业道：“李兄，你我都兼程赶来，敌人以逸待劳，甚于我军不利。李兄与部众经过浴血厮杀后又长途跋涉，我看今晚由我部守营，兄与兄之部下，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战，务要夺回于阗，兄切勿推辞。”李嗣业道：“既如此，多谢田兄弟。”于是众人安营扎寨，各司职守。

于阗城内，多普见唐军会合驻扎后，向吐罗多智建议道：“国师，我等今晚也用扰敌之策如何？”吐罗多智道：“唐军惯用此策，定有准备。”多普道：“要不，趁唐军远来疲惫，夜里去偷袭可好？”吐罗多智也不赞同，道：“唐军诡计多端，兼且我们不熟悉此处地理，暗夜之中，就怕出错。依老衲之见，还是安心守城为上策。”多普见吐罗多智这也不赞同，那也不赞同，心中怏怏不乐。

却说酉时末，大户人家的家丁趁巡城之吐蕃士卒不注意，来到城墙边一家民居，说明来意，那一家欢喜配合，从周边的邻居家借来数把梯子，联绑在一起，高度足以爬上城墙，然后又准备了一根长绳索，以此缒下城去。众人挨到二更时分，欲要竖起长梯，可恨今夜之月又大又亮，怕被城上士兵发现，一时又不敢轻举妄动。眼见半个时辰过去，众人心急如焚，恰好此时一片硕大的乌云飘来，遮住了月亮，众人待巡城士卒走远，忙竖起长梯，被选定的身手敏捷的送信者快速爬上，后面另有两人跟着上去。三人上了城墙，两人靠墙拽紧绳子，送信者道：“之前耽误了半个时辰，你们回去叫老爷他们三更半再动手。”然后缘着绳子一步步缒下城去，落地后，用力抖了下绳子，城墙上的人知道他落地了，忙抽起绳子，顺着梯子回到城里。神不知，鬼不觉。

送信者出城后，辨明方向，借助草木遮掩身体，行一阵，躲一阵，终于跑远。来到唐军兵营，营门把守的军士喝道：“什么人？”送信者慌忙自报身份，道：“我是城中林老爷家的跟班，特来见田大人。”军士道：“见田将军何事。”送信者道：“我家老爷跟其他几位老爷商议抢夺城门，事情紧急，再晚就来不及了，请官长快放我进去。”军士听他口音确实是当地人，搜查一番后着人带他进去。

田珍这时正在思考明日之战术，听说有人从城里出来，便命带进。送信者一见田珍，忙跪下道：“见过田将军。”田珍却认识他，道：“你不是林大夫家的吗？快起来说话。”送信者高兴道：“大人好记性，小人正是。”田珍道：“城门应该已被吐蕃人封锁，你怎么出城的？”送信者于是说了经过，然后道：“大人，请你速速发兵，若时间一个接不上，城里的老爷们不但白忙活了，还有可能都送了性命。”田珍点点头，道：“你先留在军中。”然后对卫兵道：“速请李将军。”

不一时李嗣业来到，田珍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李嗣业先问情报是否可靠。田珍因与林大夫相熟，偏于信任。李嗣业衡量了一下，道：“这是个良机，不可错过。”田珍道：“李兄，小弟也是这样想，但如果众军齐发，号角声不免惊动吐蕃兵马，我看还是小弟带本部兵马先行，李兄你暗暗召集人马，随后出发。”李嗣业赞同道：“如此甚好，却要田兄弟先去辛苦了。”田珍道：“李兄说哪里话。”之后，两人速速分头准备。因段秀实也还没睡着，听李嗣业说要夜袭，忙集合部下，一定要跟着田珍去打头阵。李嗣业与田珍知道他立功赎罪心切，只好答应。

田珍带着兵马先行，因天上月亮太大，怕被巡城的吐蕃士卒发现，不敢过分逼近。三更半时分转眼就到，忽听得城门之处传来叫喊声，静夜之中听得分外真切。田珍知道那些大户人家的家丁已经和守城门的吐蕃士卒干上了，于是擂起战鼓，奋起马蹄，直往城门冲去。后面李嗣业听到战鼓声，也吹起号角，命令各营起身，迅速集合兵马，接应田珍而去。

守门的吐蕃士卒连日盘查，此时也颇为疲困，又经不住抢夺城门的家丁众多，而且附近的居民有些反应快的，都抄起家伙来助阵，因此守门士卒有些抵挡不住。这时巡城的吐蕃士卒听到城门处有人厮杀，月光下又见大队人马向城门冲来，急忙吹起警号，满城吐蕃官兵顿时慌张起来。于阗居民抢到城门后，奋力打开，然后闪在一旁，让出大路。田珍等见城门洞开，大喜过望，一马当先，众军随后，洪水一般涌入城中。

吐罗多智与多普见军情紧急，忙纠集部众，上马迎敌，双方就在于阗镇内，展开了巷战。段秀实原来之部众对于阗镇了如指掌，占尽地利。吐罗多智见事情危急，不免大开杀戒。田珍得李嗣业和段秀实等先前提醒过，知道吐罗多智武功远远高于自己，因此不敢撄其锋，只是往来冲突。他跟李嗣业并肩齐名，为大唐在西域之“陌刀名将”，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吐罗多智见对方首领武功高强，刀法狠勇，举手投足之间对己方之杀伤很大，于是飞身上前，朗声喝道：“来将通名！”田珍见一个老年喇嘛站在前面，猜想就是吐罗多智，横握陌刀道：“法师想来就是吐蕃国师吐罗多智，本使乃于阗镇守使田珍。”吐罗多智哈哈笑道：“等的就是你。”然后对珈罗道：“去拿下他，但别伤他性命。”田珍听他口气，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禁怒气填膺，大喝一声，挥舞陌刀，横劈直砍。但珈罗武功比他高出不少，若非陌刀是威力极大之长兵器，又不能伤他性命，珈罗几个回合就可得手。

就在紧急关头，只听得李嗣业大声喊道：“田兄弟，做哥哥的来了！”楚天墀与叶青不等李嗣业发令，双双飞身上前，两人不知珈罗并未下杀手，但见田珍危急，未加思考，便两人四掌，同时击向珈罗。珈罗一掌逼开田珍之陌刀，正要手到擒来，忽见楚、叶二人双掌拍来，大惊失色，此时闪避已来不及，只好运起全身内力，奋勇拼掌。吐罗多智与什叶眼见珈罗危急，但因相隔数丈，救助不及，只叫道：“小心。”但听得“蓬蓬”两声，先是掌力相击，然后是珈罗被楚、叶二人的掌力摔出三丈开外。珈罗登时觉得喉头腥甜，还未摔下地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吐罗多智和什叶飞身上前，什叶扶起珈罗，而吐罗多智却挡在了楚、叶二人面前。眼见自己的弟子身受重伤，吐罗多智无名火简直就要喷发出来，但他仍旧镇定，缓缓道：“什叶，带你师兄先走，为师随后就来。”什叶料唐军中没有高手，师尊自保当没有问题，因此背起珈罗，逃离于阗，往昆仑山而去。

吐罗多智见两个徒弟已先离去，没了后顾之忧，道：“老衲本来甚为喜爱你们两个少年人，甚至有心要传我衣钵，但你们太令老衲伤心了。”唐军中数人哈哈大笑，李嗣业道：“国师，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如今你们吐蕃的带军将领多普已被田镇守使及其部下拿下，这时也不知生死如何，我劝国师还是谨守出家人之道，回吐蕃去继续修行吧。”吐罗多智见李嗣业话中带刺，心中愠怒，冷笑道：“于阗、疏勒两大镇守使都在此，待老衲都擒回吐蕃，献给赞普，那可是大功一件。”说完，如弹簧般直射向李嗣业。楚天墀与叶青大吃一惊，来不及拔剑，只好挥掌相迎。吐罗多智恨他俩对珈罗下手不留情，因此也痛下杀手。

李嗣业挥起陌刀，道：“大家并肩子上，别让这喇嘛逃脱。”吐罗多智听李嗣业用“逃脱”一词，简直要气炸了肚子，喝道：“都上来受死吧。”楚天墀与叶青知道众人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大为担忧。楚天墀道：“义父，你跟田叔叔他们先走，去调来弓箭手，我跟青青先挡一阵。”李嗣业知道楚、叶二人不是吐罗多智的对手，怎肯离开，道：“上阵父子兵，为父和你们一起对付这番僧。”这时吐罗多智攻势越来越凌厉，掌风强劲，众人渐有窒息之感。叶青急忙道：“义父，没有弓箭手，挡不住吐蕃国师，但你们在这，弓箭手却不敢射箭。你们先退，我和天墀尚可支持。”

吐罗多智哈哈大笑，道：“倒是父女情深啊，可惜晚了。”吐罗多智运起密宗修罗掌，众人但觉四面八方，俱是掌影，不一时，段秀实、李嗣业、田珍等，纷纷被吐罗多智打伤，瘫在一旁。楚、叶二人不知众人伤势如何，急道：“义父，你们怎么样？”只听李嗣业道：“暂时死不了。”两人见众人无性命之忧，稍微宽心。

这时于阗城内之吐蕃兵马已基本消亡殆尽，多普被抓，只有一个副将，被什叶逃离时顺便救了出来，一起往昆仑山而去。众军士将吐罗多智与李嗣业一众团团围住，列好箭阵，但因主帅在内，投鼠忌器而不敢贸然发射。待见众人得主帅受伤倒地，都想上前去抢回主帅。吐罗多智暗暗念声佛祖保护，又随手杀死数名兵士，然后大声喝道：“再有人胆敢上前，老衲就杀了李嗣业和田珍。”众人见那番僧面容可怖，因此不敢再行上前，但眼见楚天墀和叶青已难以支持，一个个热血沸腾却因投鼠忌器而无能为力。

掌风人影之中，只见吐罗多智出手如电，“砰”的一声，将楚天墀摔了一个筋斗，左手一抬，一招“撕天裂地”，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缺口的环形，下按的方位正当叶青之金楼、玉囚两处隐穴。楚天墀和叶青都曾听无涯说过，这两处穴道所处之经脉不在表皮，而是隐藏在体内骨髓之间，只有最为上乘之内家高手，才能够将真力透过指尖，封闭隐穴，而这两处隐穴一旦被封闭，最少也得落个半身不遂。吐罗多智的另外三个手指，食指中指与无名指则并拢一处，铁指如刀，所划的方位又正当叶青的心口要害。

楚天墀所受的那掌不过外伤，但叶青若然被这一招“撕天裂地”伤了，不死也得残废。楚天墀见状不好，大叫一声，弹起身来，双掌合成一个圆弧，劲风贯耳，劈力插腹，吐罗多智叫道：“来得好！”撕天裂地的手法倏然一变，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分开一弹，正中楚天墀臂弯的“曲池穴”。楚天墀登时感觉半身麻木，“登，登，登”倒退三步后，感觉再也无法动弹。与此同时，吐罗多智横肱一撞，又将叶青撞弯下腰。这两招迅如电光石火，楚天墀和叶青再也无法抵挡，只得心里暗暗叫苦。吐罗多智环视四周，只见街道、房顶，到处是张弓待发之唐军，于是左手抓起田珍，右手抓起李嗣业，挡在自己身周，又伸脚踢中楚、叶二人几处大穴，令他俩半分也动弹不得。

众军眼见吐罗多智抓起主帅，而楚天墀和叶青看起来被点中穴道而导致无法行动，一些武功稍强一点的副将立刻挺身而出。李嗣业挣扎着道：“你们退下，别做无谓的牺牲。”他知道吐罗多智此时急于脱身而动了杀机，其他人没什么价值就不会手下留情。只见吐罗多智挥舞着李嗣业和田珍，迫使人群不断退后，唐军见此，不得不让开一条道来，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抓着当成挡箭牌来使用，众将士恨得牙都咬出血来。这时那几个功夫稍强的副将上前给楚天墀与叶青解穴，但推拿来推拿去，总不凑效。楚、叶二人此时想起无香等，不禁心中埋怨起无涯来，都想：若我俩已学会法术，吐罗多智岂是对手？

吐罗多智提着两个人终不方便，便道：“快给老衲弄辆马车来。”见唐军不动，手上发力，李嗣业与田珍虽然痛苦，但绝不肯叫出声来。一旁的副将见主帅受苦，忙令手下去找马车。吐罗多智道：“最好找大一点了，免得你们的主帅挤得不舒服。”不久，一大户人家送来由两匹马套拉的马车，吐罗多智吩咐一副将道：“你赶车。”那副将原想趁吐罗多智赶车时下令放箭，那时主帅在车里，当可无事。谁知吐罗多智却叫他赶车，他转念一想，如此倒可随行，说不定可伺机救出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