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镇康 | 孝中旧事
往期回顾
作者：郭镇康
毕业离校，50寒暑，倏忽而逝。孝义中学初中二年的校园生活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每每翻看那时的学习笔记，往事像电影一幕幕展现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榜上有名
我小学没毕业，就因家境贫寒而辍学。14岁上，经人介绍到太原一家老乡开的木工厂学徒。第二年因看不惯资本家的少爷对工人的打骂，我动手和人家干了一仗。结果是我被辞退，卷铺盖回家。
回到家乡，正值孝义中学成立招生。城内完小的同学傅翠娥找到我说：“你也报考 吧。”我说：“小学都没毕业，又有两年多时间没看过书，怎能去报考呢?”她告诉我学校里正组织毕业生复习，我和老师说一声，你一块参加吧。经她再三动员，唤起了我儿时渴求上学的欲望。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壮着胆子走进了考场。
新生录取名单公布了。黄榜贴在县城最繁华的县巷口。我没敢去看榜，怕名落孙山, 榜上无名多丢面子。正在焦急时，好友张绍洞送来消息说：“你考上了，排名153。”听了他的话，我悬着的心才放在肚子里。傍晚，身不由己地又亲自去看了一次榜。
我报考中学的事没有和母亲说过，因为母亲一直对我和人家打架被辞退的事生气。知道我考上中学了，脸上才露出笑容。
离开学的时日不多了，母亲忙着为我浆洗缝补衣服。我则约了几个同学去看就要读的学校。我们看得正在兴头上，邻居四嫂急匆匆地找到我说：“你母亲病了，赶快回去吧。”回到家一看，我惊呆了！母亲趟在炕上，两眼紧闭，不能说话，小便失禁。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顷刻间，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大夫看过后，没有打针，没有开药，摇摇头默默地走了。后来才知道母亲得的是脑溢血。母亲自打病倒后，水米不进，我日夜守候在她身边，盼望着奇迹出现。然而，天不遂人 愿，母亲病后的第15天撒手人寰。父亲去世刚刚半年，母亲又弃我而去，黄土地里过早地埋下了我那操劳一世的双亲。
母亲病逝，我失去了依靠。哥哥在太原做工，收入微薄，我上学又成了问题。庆幸的是开学后不久，我就申请到了助学金，每月4.5万元，也就是现在的4.5元，一直到初中毕业。若没有这4.5元的补贴，我就会第二次失学。我打心眼里感谢人民政 府，感谢共产党。
劳动建设
开学的第一课是劳动。学校提出的口号是“劳动建校”。孝义中学占用的是解放前尊德中学的旧校舍和城隍庙、土地庙的旧址。全校6个班（后合并为5个班）300名学生，没有一个运动场，课外活动只能在教室门前不大的空地上做做操，跳跳舞。
修建体育运动场的战斗打响了。场址在城隍庙前西城墙根下一片杂草丛，瓦砾遍 地的空地上。每天下午，全体师生，挥锹上阵。以班划片，按人包地，除草的，抬土的，整地的比肩接踵，川流不息，编织出一幅热火朝天的劳动画卷；歌声、笑声、铁 锹的碰击声，汇集成一曲高昂的交响乐。
我所在的初4班，啃得是块硬骨头，刨平城隍庙废墟上的砖基。一洋镐下去只能蹦个白点，震得人虎口发麻。大伙干得正起劲时，在我身旁清除碎砖的同学马永寿， 一不留神，铁锹铲在我手上，顿时鲜血淋漓。在场劳动的校医史在天老师，急忙取来 急救箱，给我消毒、上药、止血、包扎，麻利地进行了处置。我返回工地后，老师和同学们都劝我休息。我说：“不要紧，只擦破点皮。”手不能握锹了，我就投入了运土 行列。劳动就有收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块平展展的运动场就展现在师生们面前。接着在老师的指导下，按一定比例用黄土、炉渣、石灰合成三合土，铺设了跑道。
第二年的五一劳动节，学校举办了孝中第一届体育运动会。当各班运动健儿迈着 矫健的步伐，喊着“锻炼身体，建设沮国，保卫祖国”的口号行进在自己用双手修建的运动场上接受校领导和来宾的检阅时，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自豪感油然而生。脚下踩的不正是我们的劳动结晶吗？
1953年夏，学校又招收了三个班的新生，在土地庙的遗址上盖起了两间宽敞明亮的教室。看着新同学走进教室，我们这些初二的同学心里还着实有些嫉妒呢。
扩建学生宿舍，把体育场占去一半。为了不影响体育教学和学生锻炼身体，学校 决定在校园墙外新建一个运动场。校园北墙实际上是孝义旧城的北城墙。解放战争时，阎锡山的军队修碉堡，筑工事，建炮楼，已经把城墙挖得面目全非，成了残垣断壁。这次修运动场，工程量不小，要拔去一人多高的杂草，排走地面上的积水，填平齐腰 深的护城河。好在组织劳动，学校已有了丰富的经验。不耽误课堂教学，制定了轮班作业和大兵团突击相结合的施工方案。实施中又开展了班级劳动竞赛。这年毛主席发 出“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号召，极大地鼓舞了师生的斗志。我们班的任 务是运土填护城河。班里根据运土平车少的实际和保证同学人身安全，采取分组包车、人息车不息的方法作业。我和马永寿、雷振宏同学编在一组，一人装车，一人拉车， 一人推车。雷振宏同学来自农村，身体健壮，力大如牛，拉起车来健步如飞，我虽说 是推车，实则是他拉着车和我一起跑。他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要休息换人了，他硬是 抱着车不松手，还说：“干活不怕慢，就怕站。”在他的带领下，全班同学争先恐后, 你追我赶，提前完成了任务。为防止来年开春后填平的护城河翻浆，我们又在土中加上炉渣、废砖、碎石，没有打夯工具，同学们就排成队，在上面跑步，用人体夯实。
金秋时节是收获的季节。有400米标准跑道的体育场，在丰收的锣鼓声中胜利竣工了。1954年五一劳动节之前，在新建的场地上举行了孝义中学第二届运动会。
经过劳动的洗礼，同学们加深了对劳动意义的认识，更加热爱劳动。在班里进行劳动总结时，班主任问我有什么体会？我回答：“劳动虽不能代替体育运动，也不等于 体育运动，但同样收到了强筋骨，增知识，调感情，炼意志的作用。”
难忘恩师
1952年孝义中学成立时，有教职员23人，其中专职教师12人，多是小学的优秀教师和职员。他们学识渊博，治学严谨，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和管理经验。1955年1月，榆次专署全区教学质量检查报告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孝义中学，教师备课工作上大多 数能结合参考资料，深入钻研教材，熟练掌握教材，课堂教学中，注意用观察、对比、 分析、综合、推理等方法，启发和培养学生逻辑思维能力和判断力”，“全体教师在教学中发挥了积极性和主动性”。可见，孝义中学的教学质量是远近闻名的，首届毕业的 238名学生中，升入高中和中等师范的有116名，升学率达到45. 84%。
学生学业的进步，倾注着老师们的心血。我的班主任侯兆康老师把毕生的精力都 花在了教育事业上。他文化功底深厚，讲课字正腔圆，绘声绘色，同学们都爱听。他对己严，对学生也严，尤其对学生作业，容不得半点马虎。有一次，为了培养学生的 主观能动性，侯老师要求班上的同学每人写一篇无命题作文，任大家自由发挥。我写 的作文是《登孝义中阳楼》。文中写了春暖花开时节，与同学们结伴踏青登上了中阳楼，接着描写了楼的外貌，建在什么地方，是什么结构等等。作文的结尾还写了一首 诗。说是诗，实际上只是顺口溜而已。记得是这样4句：春日结伴游，登临中阳楼, 日出余晨露，钟晌复难留。
作文交上去后，自我感觉良好。可侯老师的批语是“华而不实” 4个字。他把我叫去当面指出，借踏青时节登中阳楼引出正文较为合理，以诗结尾也有创意。说毕, 他要求我再登一次中阳楼，看上边匾额、楹联上写着什么，碑文上刻着什么内容，楼 是什么年代所建，中间有什么变迁等等。经他这么一讲，我心中豁然开朗，“华而不实”的批语切中了我作文的要害。改写后二次送给侯老师批改。他随即在我的作文上 又加了一段歌颂古代劳动人民聪明才智、勤劳智慧的文字。这么一改一加，这篇作文 顿时厚重了许多，增加了文化底蕴。侯老师曾多次面对面、手把手地为我修改作文，使我掌握了写作技巧，培养了写作的兴趣，更使我懂得了要写好文章，必须深入实际, 仔细观察，勤于分析的道理。
说来让人难以置信，就是这篇作文改变了我的人生道路。原打算毕业后当个木匠， 因为自己已有两年学徒的经历，到头来却当了几十年为他人做嫁衣的“文字匠”。1955 年我参加了升学考试，被山西省工农速成中学录取。这所学校有普通高中班和成人速成班，学生近千名。开学后，校刊编辑部要在学生中招聘几名业余编辑，选拔办法是 报名者每人交一篇作文，我把《登孝义中阳楼》自荐了去，领导评审后，聘我为校刊 编委成员，负责采编校园新闻。
1956年10月，我因无经济来源继续完成学业，辍学参加了工作。工作后未忘写作，不断给省城各新闻媒体写稿。稿子被采用的多了，四五家报纸、电台和《解放军 报》、《体育报》都招聘我当特约通讯员。再后来，也就是1965年，正式调入太原日报社做了记者、编辑，直到退休。
侯兆康老师学习上是我的师长，生活中是我的慈父。有件事我一生难忘。事情发 生在第一学期的冬天。那年，天气格外的寒冷。滴水成冰，风吹在脸上像刀刻的一样。我身上穿的棉衣是到太原学徒时，母亲用父亲穿的旧棉衣改作的，上面补丁摞补丁， 棉絮也抖得一片一片。好在棉衣上套着一件单衣，说是保暖防寒，不如说是遮羞盖丑。一天夜里，侯老师到学生宿舍查铺，不知怎么他看到了我的棉衣。第二天刚起床，他就通知我到他宿舍去一下。因为我平时有点散漫，老师们没少批评。是不是又有谁告 了状，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侯老师的宿舍。一进门，他让我脱去身上的棉衣，把已经准 备好的一件短大衣帮我穿在身上。我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身上暖暖的，胸中热血涌动，眼里充满了泪水。上课了，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侯老师在课堂上讲了 什么内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双手下意识地摸着身上的大衣。下课后他毫不客气地 批评了我在课堂上的表现。批评是严肃的，可我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侯老师的大衣整整陪我度过了在孝中的三个严冬。
体育之花
孝义中学成立初期，尽管体育实施、器材缺乏，但在学校的精心组织下，体育活 动开展得多姿多彩。除了正规的体育课，规范的课间操，定期的校运会外，还采取多种措施鼓励和吸引学生参加体育锻炼。每逢课外活动时间，师生共练，打球跑步的， 踢犍子跳绳的，比比皆是。班与班，年级与年级之间的专项体育比赛此起彼伏。在群 众性活动的基础上，学校成立了各种体育代表队。最先成立的是男女篮球队。当时代体育课的刘亚尧老师，很早就是篮球场的明星，球打得出神入化，再加上校长阎文彬 酷爱体育，又是篮球场上的高手。他打起球来，潇洒自如，单手投篮十拿九稳。接着 学校调来一位体育科班出身、四川籍姓廖的体育老师。他擅长器械体操，又成立了体操队、田径队。校代表队的成立，带动了全校的体育活动，校园里自觉参加体育锻炼 蔚然成风，做到了普及基础上的提高，提高指导下的普及。
孝中男子篮球队当时在县城里小有名气。队员选自各班的篮球运动尖子，记得有 初一班的王效魁，初三班的武正海，初五班的王启明等。他们不仅参加校际比赛，业余时间和节假日，还与机关事业单位、厂矿篮球队，相约进行友谊比赛。我的球技不 行上不了场，是校队的基本观众，用现代的话来说是“铁杆球迷”。他们外出比赛，我 帮着保管衣服，端茶送水。久而久之，我成了男篮球队的“编外后勤”。有一场比赛, 我印象最深。当时县委县政府在政府广场修建了全县第一个灯光球场。为了庆贺，由 县委的“七一”篮球队和孝中队进行友谊比赛。孝中队由阎文彬校长带队，“七一”队 由县文教局高明局长领军，为活跃比赛气氛，还请来城内完小一位姓任的老师担任现场解说。比赛还未开始，观众已挤得水泄不通。哨音落处，战幕拉开，双方队员你来 我往，各有建树。场上比赛紧张激烈，场外观众看得兴高采烈。只见王效魁同学抢得 后场篮板，单刀直入，切进底线，零角度投篮未果。扩音器里立即传出：“孝中队员的投篮虽然垂直，但是没有进去，只有过半径才能直达圆心。”他的解说诙谐幽默，引来 一阵笑声。解说声未落，王效魁又抢到前场篮板，转身上篮，球应声入网，场上掌声 四起。比赛结果，体现了友谊，握手言和，难分伯仲。
当年球场上的健儿，现已步入古稀之年。他们中许多人依然身体健康，容光焕发。这和坚持体育锻炼有一定关系吧。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1956年我参加工作时，五六个单位中选择了太原市体委。阎文彬老师接着也调到山西省体委分管体工队工作。两人同在一条街，工作单位门对 门。孝中相处三年的师生，又在同一条战线上相遇，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呵！
宝贵财富
三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转眼间初中毕业就要离校了。同学们手捧 笔记本，请同窗校友和老师写临别赠言。我也不例外。同学和老师的赠言是长鸣的警钟，前进的动力，影响了我的一生。这份宝贵的的财富我珍藏至今。退休之后，再读 这些赠言，检讨自己所走过的人生之路，更觉得珍贵。
这里，抄录几段老师给我的赠言，借以感谢 他们对我的教诲和鞭策。
郭锡麟老师的赠言(1955.7.10)：“你办事 准确、认真、迅速、效率高，确是祖国人民所需要所欢迎的。但是你那：态度生硬，不能很好联 系群众，不能忍耐，不能虚心倾听群众意见，很 少获得组织帮助的5个缺点，需决心克服，才能培养自己成为祖国最有用的人才。”
侯兆康老师的赠言( 1955.7.12)：“我本来 打算给你多写几句，可是看到各老师、各同学所提的意见时，又感到再写也莫非是这些，提的重 复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你这个人，我是很了解的，自己的缺点都知 道，可是在改正缺点上就差劲了。今天所提的临 别赠言，等于把你3年来的优缺点总结了一下，你应该很好地保存这本留念册，应当把它看成是一个很珍贵的东西。你应该把它放在手边，应该随时翻阅它，应该根据上 面所提的这些来检查自己，你应该在这方面取得很大的收获，以报答留言人对你的希 望，否则留的再多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一切道理，处人处事什么都知道，你要记住优点有多少也不 嫌多，可是缺点呢，有一个对自己也是不利的。有时我很奇怪，你为啥把那些缺点紧紧抱住不放呢?”
“相处三年了，时间不能说短吧。你初中毕业了，即将要走上新的岗位，你对祖国 人民的贡献一定会是更大的，我愿与你共勉，并希望以新的工作成绩学习成绩来向大家汇报。”
侯绳纲老师的赠言( 1955. 7. 10)：“思想进步不是朝欲为之而夕就的，而是需要经过斗争、改造才会有提高。愿你今后在这方面多加努力，争取做一个光荣的共青团 员和共产党员。期望将来能收到或听到你这方面的喜讯。”
抚今追昔，我高兴地告诉各位老师：学生没有辜负你们的希望，我入党已经30多年了，曾担任过太原日报社副社长、副总编，评上了高级职称，还被选为太原市第七 届、八届人大代表和法制委员会委员……
我国人民自古就有尊师重教的优良传统，向来把教师放在崇高的地位。《吕氏春秋 ·劝学》中就有“疾学在于尊师”的记载。这里我借花献佛，从报纸上抄来两副对联, 奉献给老师，与你们共享天人之乐。
上联：一支粉笔两袖清风，三尺讲台四季笑容，再有五脏六腑七嘴八舌九 思十霜，教必有方滴滴汗水诚溢桃李满天下；
下联：十卷诗歌九章勾股，八索文思七纬地理，连同六艺五经四书三字两雅一心， 诲而不倦点点心血英才泽神州。
上联：指数函数，对数函数，三角函数，数数含辛茹苦；
下联：平行直线，交叉直线，异面直线，线线意切情深。
郭镇康，1936年生，山西省孝义市人。孝中初4班学生。中共党员，曾任太原日报社副社长、副总编，主任编辑太原市第七届、八届人大 ，代表和法制委员会委员。1996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