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文学史上最早的爱国主义诗篇——《国殇》

肖旭/文

“国殇”是屈原《九歌》中的一篇,“'国殇’即谓死予国事者”(王逸《楚辞章句》) 为追悼阵亡将士而作。从诗的内容与结构来看,它既是对死于国难将士的追悼,又是对他们“义无反顾赴国难”的英勇献身精神和爱国主义的歌颂。一般研究者认为,此诗作于怀王十七年(前312)。那正是战国时期兼并战争最为激烈的时期。各诸侯国经过长期以来的兼并战争,形成了所谓“七雄并峙”的局面。而在七雄之中,又以秦、楚两个国家为最强,它们互相抗衡,统一中国大业非秦即楚。所以当时秦楚两国之间的斗争是非常激烈的。怀王十六年,秦欲伐齐,因齐与楚联姻,秦不敢贸然采取行动,于是派张仪游说怀王,许商于地六百里予楚,条件是楚国闭关绝齐,怀王不识秦之阴谋,贪利绝齐,使秦轻易地攻下齐地。事后,怀王派人入秦受地,张仪却诈言只许地六里。怀王大怒,在并无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发兵攻秦。怀王十七年春与秦大战于丹阳,结果惨败。主帅屈匄战死,斩甲八万。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丹阳之战。楚国自怀王后期,多次为秦军所败,伤亡惨重。然而楚国并不甘心失败,因为楚国的军队曾是比较强大的,秦国当时也最怕楚国。楚怀王很想通过隆重的祭奠死者来鼓舞士气。而当时大规模的歌舞仪式,也只有楚国才有。屈原既伤屈匄之死于国难,又哀国家之不幸,因此写下了这首悲壮深沉的、为为国捐躯的楚国阵亡将士而写的祭歌。笔者认为,诗人的悲愤并非仅仅局限在个人家族不幸的小圈子里,而是将屈匄之死与楚国的悲剧联系在一起,史诗般地再现了丹阳之战的悲壮激烈的战斗场面,既对楚国的惨败、将士的牺牲表示沉痛的哀悼,又热情地歌颂了上自将帅,下至士兵的勇赴国难、顽强战斗、视死如归的爱国精神。它既是一首悲壮的祭歌,又是一首英雄的颂歌。诗的格调是高亢、悲壮、激越的。

下面我们来具体分析一下这篇作品。作品的层次比较清晰,分两大块四个层次。

第一层次,描写了一场残酷的战斗已经进行到十分激烈的程度,诗的开头是:操吴戈兮犀甲,车错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操”,手拿着。“戈”,古代的一种手持的长兵器。“吴戈”,是吴地所产的戈,当时认为吴地所产的戈是最锋利、最有名的。“犀”,犀牛。“甲”,铠甲,指用犀牛皮做的铠甲。“车”,指战车。“错”,交错。“毂”,古代车子轮子放轴的空档。古代的车轴是穿过两个车轮的,两端露出车轴的轴头来,所以双方打仗互相靠得很近的时候,就会发生两车毂交错的情况,互相碰撞,互相磨擦,形容战场上打仗的气氛非常激烈,彼此的战车互相交错在一起。“兵”,指兵器,指刀、盾等手拿的短兵器。短兵相接,也是说战争进行的很激烈。“旌蔽”句,“旌”,用羽毛装饰旗杆头的旗帜。“蔽日”,连太阳也挡住了,言其多。“敌若云”,敌人像云彩一样,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也是形容多。“矢交”句,“矢”,箭。“矢交坠”,双方互相射箭,然后箭又交相坠落在彼此的战地上。“士”,指战士。“争先”,冲锋,争先恐后往前冲。这个开头,“操吴戈兮披犀甲”,开门见山地把楚军战士披坚执锐的威武形象展现在在我们的面前。读了以后,给人一种英勇无畏,无坚不摧的印象,同时,这句也给全诗奠定下了一个激昂悲壮的基调,预示着一场激烈的鏖战即将到来。下面三句,诗人的笔锋直转,正面写出了战斗的场面。“车毂”三句,写战车互相磨擦,短兵相接,旌旗蔽空,敌众若云,矢坠如雨。但是,楚方的将士冲锋陷阵,毫不气馁,争先恐后地与敌人博斗。“旌蔽日兮敌若云”这夸张的描写是形容敌人兵力强大,楚方是在众寡悬殊的形势下进行战斗的。接着就描写了敌人的猛烈进攻和楚方战事上的失利。由于敌人来势凶猛,众寡不敌,结果楚军的人马就伤的伤,亡的亡。

第二层次,“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兮右刃伤。两轮兮四马,援玉抱兮击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写激战过程中的场面和结局。“凌余”句,“凌”,侵犯。“躐”,践踏。“行”,行列。说,敌人侵犯我方阵地,践踏我们队伍的行列。“左骖”句,“骖”,周代四匹马驾车,外侧的马叫骖,在左的叫左骖,右为右骖,里边架车辕的两匹叫“服”。“殪”,倒地而死。说,有的战车左边的骖马已死,在右边的骖马也为兵刃所伤。“霾两轮”句,“霾”同埋。“絷”,梱,绊。说,有的战车两轮陷入泥坑中,驾车的四匹马好像被绳索绊住,无法行动。“援玉桴”句,“桴”,鼓槌子。“玉桴”,用玉镶嵌的鼓槌子。“援”,手拿着。“鸣鼓”,战场上用打战鼓进攻。说,虽然楚国的将士伤亡的很厉害,但他们还是把战鼓擂的很响,他们以视死如归的决心与敌人奋战到底,至死也不放下武器,至死也不屈服。“天时”句,“天时”,天象,天意。“怼”,怨恨。“威灵”,威严的神灵。形容战场上杀声震天,天怒神怨,也就是惊天地而泣鬼神的意思。“严杀”句,“严杀”,激战厮杀。“尽”,指战士全部阵亡。“原野”,指战场。说,战士们在鏖战厮杀后,全部壮烈牺牲,遗体躺在战场上。

上面两个层次是第一大段,描述的是战争开始直至结束的情况。

第三层次,“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身离兮心不惩。” “出不入”与“往不返”是互文。“平原”与上文“原野”同义。“忽”与“超远”都是遥远的意思。说,楚国这些战士们,出去就不打算再回来了,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参加战斗。他们到很远的战场上,去与敌人博斗。“带长剑”句,“秦弓”,秦地所产的弓,当时认为秦地产的弓最好。说,这些将士们拿着最好的武器在战斗中,他们是“首身离兮心不惩”,“惩”,是戒惧的意思。说,他们虽然头和身子离开了(被杀死),但他们却“心不惩”毫无畏惧,毫不以死为戒惧,为国捐躯而不怕死。

第四层次,“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诗人以极大的敬意礼赞了这些勇武刚强、为国捐躯的英雄们。“诚”,诚然。说,这样一些将士们诚然是非常勇敢的。“又以武”,指武艺高强。他们既勇敢又武艺高强。“终刚强”句,他们始终是刚强的,不可凌辱的,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战场的。“身既死”句,他们身体虽然死了,但精神还是不死的。“神”,指灵魂。是说他们的灵魂是不死的,这是一种赞颂。“子魂魄”句,“子”,指牺牲者们,说他们的魂魄即使变成鬼,也是鬼中的英雄。最后一个层次,是对死者的评价。

《国殇》是充满了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精神的诗篇,读起来非常深沉悲壮,激人心志,具有鼓舞人心的巨大感染力量。屈原在诗中所表现的爱国主义思想,所歌颂的宁死不屈的精神,对后世也有很大影响。我们从后世的一些爱国主义作品中,可以看出《国殇》的一些痕迹。尤其是李清照的那首著名的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影响是很明显的。

在《九歌》中,《国殇》的写作风格也独具一格。它刚健质朴,雄浑悲壮,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其一,《九歌》其他作品都是祭神话传说中的鬼神的,唯《国殇》祭的是阵亡将士的英魂。它不是祭神,而是祭人追悼阵亡的将士;其二,在这里,阵亡将士虽是鬼魂,但这鬼魂与“东君”、“湘君”之类的鬼魂不同。后者是神话传说中的神,在每篇作品里各自成为一个主角,是特指。而“国殇”并非指某个“战神”,而是指许多阵亡将士,是泛指;其三,《九歌》中唯《国殇》是属屈原的创作,而非改编修饰民歌。它抒写了屈子内心的情感,表现了诗人早年的爱国主义思想。可以说,《国殇》也是我国文学史上最早的爱国主义诗篇。其四,在艺术形式上,《国殇》基本属于写实作品,不像《离骚》,也不像《九歌》中的《湘夫人》、《山鬼》等诗那样具有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而是在庄严肃穆的祭祀气氛中陈述楚军将士的牺牲和伟业,赞美他们的人格和忠魂。既写得悲壮激烈,又显得朴实典雅。

在选材上,诗人把重点放在激战的过程和出色的战争场面上,从战斗的经过写到对牺牲者的哀悼和歌颂。战斗写的非常激烈,对战斗写的越悲壮越激烈,越能衬出战士们英雄的气概。采用直赋其事的手法,具体生动地描绘了车战、步战、对射、冲阵等战场的激战场面,并把爱国主义、英雄主义贯穿在描写之中。战争场面描写多种多样,富于变化。有暗写,如敌军的进攻,凶猛的气势;有明写,如楚军战马受伤、车轮陷地、主帅援袍击鼓励气以及楚军装备、士卒争先等。战斗场面,既有小的冲杀,又有大军压境的整体进攻;既有士卒的奋勇当先,又有主帅的临阵指挥。写来从容不迫,极有章法。因此,虽然写的是牺牲惨重的一方,但诗中并无流露出对战争的恐怖和感伤,格调又是激越向上的。运用比喻的手法来形容敌方人多势盛,用夸张和拟人的手法来渲染战场气氛,这些又都是为突出战士们的英雄形象服务的。

表现了人的伟大精神与崇高人格,着力塑造了楚军将士的英雄形象。如果说诗的前半部分写丹阳之战的全过程,那么诗的后半部分则重在描写人的精神,歌颂楚国将士“魂魄毅兮为鬼雄”的不朽精神。他们装备精良,队伍雄壮。他们英勇善战,品格刚强,在战斗中个个是英雄好汉。在死亡逼近的严峻时刻,他们舍身冲入敌阵,徒手夺得敌人的武器。就是头颅被砍下了,也紧紧地握着利剑挟着大弓。他们虽死犹生,英魂彪炳千古!

这首诗从整个内容和风格来说,与《九歌》中那些缠绵悱恻的作品完全不同,可以说是独树一帜。语言比较庄严朴素,比起《九歌》其他作品那华丽缤纷的语言来,显得单纯而刚健,朴质、通俗,很适合所表达的内容。如写秦军的冲杀,楚军的受挫,用“短兵接”、“士争先”、“凌余阵”、“躐余行”、“左骖殪”、“右刃伤”等语都很朴素,然而又委婉曲折、动人心魄。全诗句式整齐精练,结构、层次清晰,有条不紊。在短短的篇幅中,表达了丰富的内容。全诗七字一句,每句中的第四字都用“兮”字,把句子分成两等分。其中有的是并列关系,如“操吴戈”与“披犀甲”;有的是承接关系,如“援玉桴”与“击鸣鼓”,这样就使每一句的含义更加完整而饱满,也增加了诗的音乐节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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