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以来横涧张氏土地庄园的变迁
清代以来横涧张氏土地庄园的变迁
文/张向阳
繁峙县横涧村居盆地中央，滹沱河由东向西横贯全境，故名。其东临泰戏山，北踞平型关，南接仰头山，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张氏一族与横涧村的渊源，可以追溯到明代。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四月至七月，山东莱州府即墨县一带遭遇历史罕见的特大蝗旱灾害，据《即墨县志》记载，“春夏旱蝗，大饥，人相食，死亡载道，十仓九空，百姓流离失所。”众多流亡的百姓中，有张英携妻秦氏和三个儿子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历经磨难，迁至山西太原府代州繁峙县横涧村定居。初期，居无定所，耕无其田。因本人识文断字，又热心豪爽，街坊邻居，多与周济。后给村里地主李氏、周氏打短工，勉强度日。
逢乱世民众多疾苦。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大顺军农民领袖李自成率军北伐，渡过黄河，一路攻太原、克代州、宁武关、大同，直取京都，推翻了明王朝。明朝总兵吴三桂与清军多尔衮率八旗军合兵一处，在山海关与李自成决战，李自成战败，逃离京城。顺治二年（1645年），八旗军疯狂“圈地”屯田，农民痛失土地，同时，清廷又颁布“剃发易服”令，汉族人被强制剃发结辫，改穿满族衣冠。张英是明末秀才出身，是明朝的子民，亲眼目睹了清廷的种种暴行，常怀有反清复明之愿，发誓世代宁做耕田农，不做清廷官。此时繁峙县境内，战乱不断，盗匪四起，土地荒芜。清政府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横涧村民和其他地方的百姓一样，民不聊生。
于是顺治四年（1647年），巡抚祝世昌奉旨来繁，知县崔尚质跪拜接旨，减免繁峙县无主荒田343顷的税收。并告示民众：凡各处逃亡之民，不论原籍、别籍，必广加招徕，编入保甲，俾之安居乐业，察本地无主荒田，州县官发给印信执照；开垦耕种，永准为业，……六年之前，不许开征钱粮，不许分毫佥派差徭。凡招徕垦种“流民”及其他“无力者”，由县府安置房屋，发给牛具、籽种、口粮，所给牛种银第二年“缴还一半”，第三年“照数全额”。这一法令的颁布，无疑为无产者开垦荒地，确立产权提供了法律依据。张英是单丁力薄小户，定居落户繁峙县横涧村六年有余，对村周围土地情况比较熟悉。闻之政令，暗喜万分，多年渴望土地，梦寐求之，现天赐良机，岂能错过？
张英召集全家人商议：“与其客死他乡，不如垦荒一搏。”大家纷纷赞同，决定从县府领取牛具、籽种、口粮，并确立了横涧村“避南北，取东西”的开垦土地方略。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当时横涧村中部、东南部、北部的土地，已被原居民地主富户李氏、周氏等族所占据，未开垦的土地只有村东小孤山一带的芦苇沼泽地和村西的薄沙地，垦荒环境异常恶劣。横涧村俗有“十年九旱”之称，常年遭受旱涝灾害，靠天吃饭，遇到丰年，亩产不过五斗，遇到灾年，甚至颗粒无收。但张英凭借自己在山东即墨的见多识广，对芦苇丛生之地，割苇织席卖之；薄沙裸露之地，引洪灌溉，增加土壤肥力。十年间开垦了近六百亩土地，年收入倍增，逐渐在横涧村有了立足之地。顺治十四年（1657年），巡抚白汝梅来繁峙，又奉旨垦荒，减免县境内伤亡荒地871顷田赋，平地每亩征粮七升，坡地每亩征粮五升，沙山地每亩征粮一升九合。张英再次抢占先机，决定将横涧村东泰戏山脚下的坡地进行拓垦，因为那里虽然灌木丛生，但土质厚实肥沃，通过烧荒，犁耕的方式，又开垦了近五百亩田地。至此拥有了一顷多土地，张氏家族在横涧村逐渐繁盛壮大。
到康熙十三年（1673年），康熙帝又将垦荒土地升科年限放宽之十年，但这一政策，因“三藩之乱”军饷猛增，未贯彻执行，次年又恢复了三年起科。此时繁峙县境内的人丁田赋愈加严重，官民矛盾激化，拒缴丁银。据道光版《繁峙县志》记载，县境被迫逃亡335口。繁峙县知县郭杰，体恤乡民，又害怕清政府催逼，往往隐瞒注册垦地，少报，多留。此年冬，张英因田赋剧增，心急如焚，染疾憔悴，不幸辞世，但他留给子孙拓垦的一顷多土地，却在横涧村奠定了基业。
张英在世时，清廷颁布的“剃发易服”令和发生的“文字狱”案，严重地伤害了汉族人的尊严，中原文化遭到严重破坏。但他不忘祖籍山东孔孟教育，在农事之余，仍以书为乐，常常吟诗作赋，教子读书。他常说：“书多不嫌贫，地多食无忧；读书莫为官，勤耕地生金。”其孙张清聪颖慧达，更能体悟祖父张英家训之道，“耕读传家久，读书继世长”，于是在康熙四十三年开办了第一所私塾，专供族内子弟读书。从此家族开始了持久的耕读生活。
雍正六年（1728年），雍正帝继续推行垦荒政策，实行了“摊丁入亩”政策，对灌溉条件差的旱地、山地、河滩等荒地，改为十年起科，以支持开荒生产，既增加了县财政收入，又缓解了社会矛盾。当时繁峙知县温毓芳，深知皇恩浩荡，体抚乡民，遂发告示，首垦额内民田52顷。此时张清五子：怀璧、怀金、怀吉、怀玺、怀瑄兄弟五人，正当年轻力壮，趁势将横涧村井沟河西岸之地，村南卧柳之滩，将其开发近千亩土地。这两处地方由于多年洪水侵蚀，土壤肥厚，极其适合农耕，是不可多得的良田，收入可与上等田相媲美，但官府征粮却以下等田征收。因此，田地收入翻了几番，粮仓满囤，几年后成为当地富族之一，家族也逐步开始分门立户，各自经营自己的庄田。
乾隆十年（1745年）春，由张英六世孙张梅牵头，族内商议，捐资购置村南30亩田地，建造了张氏祠堂。祠堂坐北朝南，占地八亩，祠堂南为戏台，坐南朝北，配有东西厢房，东房为私塾，西房为管理祠堂的族内人使用，余下的二十余亩作为祠田、学田，供祠内公益活动、私塾先生资用。祠堂历经一年竣工，古朴典雅。祠堂的建立，标志着张氏家族已进入鼎盛时期，成为横涧村名副其实的大族。从始祖张英入晋横涧村定居百年，能和村内诸多大族并驾齐驱，论其原因，重在对子孙“耕读理念”的教育。因为繁峙县自古属边陲地带，重武少文。乾隆二十三年，繁峙知县李风集首建北灵书院，大兴教育。族内科甲渐盛，贡生张全章最先取及监生的功名，其后，张成章，餐章，张守正，张风舞等先后入京师国子监深造，其中张根到秀山县任典史，张凤鸣以武举身份任黄州卫千总。“书香传世家，监生远名扬”，一时成为县东部地区茶余饭后的佳话，族内的社会地位也随之攀升。
经过数十年的休生养息，到乾隆中叶，县内的人口剧增。据道光版《繁峙县志》记载：顺治五年（1648年），县境人口4779人，乾隆时期县境内人口78000人，人口过度的繁衍与土地资源的紧缺，使供求矛盾十分突出。此时的土地大量增值，张氏家族的实力愈显强大。农村过剩的人口，使零散的农耕者增加，从自耕农沦为雇农的人也增加，尽管乾隆帝多次下诏减免赋田税，但仍改变不了现状。
尤其是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土地逐渐集中到大地主、官僚手中，而农民则越来越多的丧失了土地，特别是灾年，许多拥有土地的农民出卖土地契约和房产，又沦为佃农。这个时期，张英家族后代又从其他村购置了大量土地并建起了庄园。如白坡头村、小店村、孤山铺村一带的庄田，都是这个时期置办的。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以后，张英家族后代从张家口、内蒙一带集市上购买了体格健壮的骡马，在村南滹沱河湿地，牧养驯化，组建了一支30多人的骡马商队，又转入经商之道。农忙时用来犁地、耕种，闲暇时驮物送货，往返于河北阜平、内蒙、张家口一带，虽说路途艰辛，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但效益可观，收入颇丰，可以说日进斗金，此时张氏家族已富甲一方。道光二十年（1840年）至（1856年）两次鸦片战争之后，英国鸦片输入中国，清政府大量的白银流至国外，财政枯竭，工商业萧条冷落。但繁峙境内的农耕经济仍然持续稳定，攀比排场逐渐成了一种时尚，盖大院之风日渐盛行。首先植门张浈在村中心地带盖起了三进大院豪宅，此后梅门张春，桔门张润、栋门张义都纷纷效仿，据家族资料显示，仅张义南铺大院就耗费白银两千余两，不惜将祖遗白坡头的八百亩庄园卖掉，家道从此中落。
到同治光绪时期，清政府把山西作为主要生产鸦片的基地，致使村中的部分良田被强征种植。光绪三年（1877年），山西遭遇了历史上特大旱灾，据史料记载：“赤地千里，饿殍载途，亲人相食，白骨盈野，十室三空。”山西巡抚曾国荃多次奉旨赈灾，却只是杯水车薪。繁峙县知县李辛赈灾只在县城一带，根本延伸不到县东北部山区。横涧村民只能自救，张英后代虽有囤粮，但开仓放粮，救济灾民，所剩无几。持续三年的大旱，有些族人把家里藏有的种子粮都偷吃掉，为了活命，只好卖地换粮度灾荒，当时地价大跌，粮价飞涨，此时一亩上等田仅换取一斗（一斗40斤）粮食，因此丧失了大量的土地。到晚清时期，鸦片泛滥成灾，张氏家族的骡马商队最初接触到鸦片，名为“福寿膏”，在途中因疲劳提神，偷偷吸食了鸦片，后逐渐传播族内，染上烟瘾者达十之二三，导致祖遗的田产被卖掉，甚至家破人亡，走上了绝路。有的背井离乡，到口外谋生，从此沦为无产者。
民国时期，虽然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但土地制度仍承袭清制，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公常土地所有制、自耕农和佃农、雇农并存。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中国共产党在繁峙县境内实行了土地改革，横涧始祖张英家族内，有许多仁人志士在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在县内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革命，经过了革命斗争的考验和战斗的洗礼，成为县革命组织的中坚骨干力量。土改运动中，以身作则，纷纷将祖遗的田产地契献了出来，为全县土改工作做出了巨大贡献。从此张英家族后代也和其他村民一样按人口均分了土地。这次土地改革，彻底废除了封建土地所有制，使农民真正成了土地的主人，在政治上、经济上翻了身，充分调动了农民群众革命和建设的积极性，使农业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解放，同时也确立了贫、雇农在农村中的优势地位，巩固了工农联盟，为引导亿万农民走上集体化道路创造了条件。 从1953年起，中国开始了一场从上至下的政府引导的农村合作社运动，这场运动经历了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到1958年建立的人民公社，至此，横涧村所有的农业生产资料，全部归集体所有，原土改分得的土地也全部归国家集体所有，土地改革圆满地划上了句号，在历史上开启了新的里程碑。
文字编辑：杨荣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