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心一片谁人识,空负了琴心剑胆

上卷 第十七回 第十五节:

原文

说着,引人进入房内.只见这几间房内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的.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lòu),五彩销金嵌宝的.一槅一槅,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槅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shū)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凌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众人都赞:“好精致想头!难为怎么想来,原来贾政等走了进来,未进两层,便都迷了旧路,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又有窗暂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再走,又有窗纱明透,门径可行,及至门前,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都与自己形相一样,却是一架玻璃大镜相照.及转过镜去,益发见门子多了

贾珍笑道:“老爷随我来.从这门出去,便是后院,从后院出去,倒比先近了。”说着,又转了两层纱厨锦隔,果得一门出去,院中满架蔷薇,宝相.转过花障,则见青溪前阻.众人咤异:“这股水又是从何而来?"贾珍遥指道:“原从那闸起流至那洞口,从东北山坳里引到那村庄里,又开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总流到这里,仍旧合在一处,从那墙下出去。”众人听了,都道:“神妙之极,"说着,忽见大山阻路.众人都道"迷了路了。”

贾珍笑道:“随我来。”仍在前导引,众人随他,直由山脚边忽一转,便是平坦宽阔大路,豁然大门前见.众人都道:“有趣,有趣,真搜神夺巧之至!"于是大家出来.那宝玉一心只记挂着里边,又不见贾政吩咐,少不得跟到书房.贾政忽想起他来,方喝道:“你还不去?难道还逛不足!也不想逛了这半日,老太太必悬挂着.快进去,疼你也白疼了。”宝玉听说,方退了出来.在看下回分解.

端木持易见解

中国建筑的水平可以说称得上一种艺术。一种什么艺术呢?就是空间处理的艺术。光的艺术是美术,声的艺术是音乐,肢体的艺术是舞蹈体育,味的艺术是厨艺;时间的艺术是历史,空间的艺术就是建筑。

房子的功能主要体现在空间上,但人们却把大把的精力花在墙上。房间的作用本来是保暖和防护野生动物的,但现在,房子已经不是房子了。就像衣服的主要功能是保暖,但现在,衣服却用来表达时尚,个性、身份等等,保暖功能倒在其次了。

一起看看宝玉的房间,墙面首先是“名手雕镂(lòu),五彩销金嵌宝”的各式花样;种类繁多,一个个都是名家弄的,还包金嵌宝的,各位想想,价值多大。然后是墙面上搞得槅,其槅各式各样;再然后是小窗,幽户;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就是都是“五色纱”,“彩凌”之类,都是稀世的。这些都是真的。然后是假的“琴,剑,悬瓶,桌屏之类”,只有样式,没有真物。这些真假相互映照组合的设计,那你们说值多少钱呢?估计做一套下来,没有万八千两白银,搞不定呢!更关键的是,王府如此,皇宫不是更辉煌?然后自然是依次豪华下去,有样学样,这是必然的。

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窗、门、路、镜等等,虚幻缥缈,美轮美奂,“未进两层”,贾政都已经迷了路,实际上,还有三层,四层,五层,六七八九层呢,对不对?如果你去一个“占地面积72万平方米,建筑面积约15万平方米,有大小宫殿七十多座,房屋九千余间”的地方,是不是更加迷了?这个地方,就是故宫。

除了宫殿,还有后院,后山,护城河之类,譬如景山,占地32.3公顷。护城河宽52米。还有北海、中海、南海合称三海。诸位如果要是去过故宫,景山,北海这些地方,就能晓得啥叫“搜神夺巧”了。只不过这被搜走的“神”是老百姓的精神,这“巧”是老百姓的巧哦。讲真的,我去过以后,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的,都忘记了。只是常常“记挂着里边”,但又好像也忘记了。

为什么都没记住呢?因为实在是太多,太豪华,又太匆忙了。数不胜数,琳琅满目,” 万福万寿”,都是百千万计的,如何记得那么多呢?就像当年司马炎一统三国以后,将吴蜀和天下的漂亮女人都充斥在自己后宫,据说有一万多个,你说他怎么记得全这些女人呢?挂一漏万,恩,这不是必然吗?

这些东西,都是集天下之富丽,搜天下之奇巧,汇天下之精粹,凭一人之学识和精力,真是难以知其全貌。就拿“琴,剑,悬瓶,桌屏”这四样来说,又有几个人知道什么意思呢?琴心剑胆,琴心指的是内心丰富,善良,敏感;剑胆指的是态度凌厉,果决,该出手时就出手。通常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内外修为已经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既有情致,又有胆识。再说悬瓶,很多人以为是悬在墙上的瓶子,错啦。据我研究,这个东西实际上来自于一个典故,即:軏(yuè)轠(léi)悬瓶。出自康熙朝大学士张玉书主编的《佩文韵府》第二十四卷,讲的是杜牧“行军于枕席之上,玩寇于掌股之间,軏轠悬瓶,汤沃晛(xiàn,明亮)雪,一举无疑”的故事。悬瓶指古代行军挂在軏(yuè)上的水壶。軏,是古代车上置于辕前端与车横木衔接处的销钉。轠,是碰击声。这个画面讲述的就是杜牧雪天行军,水瓶碰击着车的横木,发出悦耳的声音,他枕在车席上,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举歼灭的既智慧又潇洒的气派。杜牧可不只是个诗人、政治家,而且还是个军事家呢。《十一家注孙子》,十一家分别是:“曹操、梁孟氏、李筌、贾林、杜佑、杜牧、陈皞、梅尧臣、王皙、何氏与张预”,你看,杜牧可是与曹操齐鸣呢!他的军事思想有不少创见。我不多说,略举其一:他认为,唐军之所以经常战败,就在于“五败”,即“不蒐练、不责实料食、赏厚、轻罚、不专任责成”,而不练兵乃“五败”之首。杜牧强调教兵练兵,积极备战,常备不懈。所以,大家知晓了,房中放个虚拟的“悬瓶”和“剑”并列,那可不是随意闹着玩的,而是大有讲究的,是文化的无形的传承呢,是要子孙后代:常备不懈,积极备战呢。而桌屏,怎么认识呢?是摆在桌上作为装饰的小屏风。屏风,中国传统建筑物内部挡风用的一种家具,所谓“屏其风也”。屏风在三千年前的周朝就以天子专用器具出现,作为名位和权力的象征。经过不断的演变,屏风作为防风、隔断、遮隐的用途,并且起到点缀环境和美化空间的功效。风者,动也。屏风,是阻挡风,减慢风的设施。让风慢下来。这是从外部来说。玉屏风颗粒,这味中药,就是有紧密皮肤,提高免疫力,阻挡外界之风的效果。室内放屏风,有让人在“喧嚣世界的宁静追寻”。屏,往往都以隐喻的方式形成对主“人”的身份、地位、品格、心境等内在的映射,是一种从内而观。而镜子,是以成像的显性展示主人的面貌,是一种从外而观。屏镜的组合,就是让人全面的认识自己。外修身形,内秀神气。从另一个层面来讲,悬瓶与桌屏止戈为武。

这里,我多说了后面的镜子。

中国的建筑,往往都是一个博物馆。所有想让后代继承的思想,都可以通过建筑来表达。甚至所有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都可以在建筑中体现。就像寺庙,就是佛学的博物馆,所有的佛教思想,都可以在建筑上进行呈现。我不一一列举细说了。

单说琴、剑、悬瓶、桌屏,这四样,是不是足以说明:琴心剑胆,常备不懈,静以修身的理念呢?

问题是,大观园太大,书房里的摆设太多,人和事太多,网络太发达,大千世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谁又会用心来了解作者每一个字,所要表达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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