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结局的结局,也许是最好的
沈从文先生的作品《边城》中,“这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样的结局,并没有明说翠翠最终的归宿,而是给无数读者留下向往和遗憾,也造就了这一经典小说。
无独有偶,日本女作家樋口一叶的《青梅竹马》,描写一对少年少女若有似无的悸动。本书是让作者一炮而红,以其对朦胧初恋、青春期少男少女的感伤哀愁描写为人称道。故事发生在日本明治时代早期,东京下町有名的风俗区吉原花街。以妓女的妹妹美登利的青春期为中心,描写花街周边的孩子们在这种特定社会环境下的生态,预示他们此后的人生走向。少女美登利和小和尚信如在小街上相识,两人互生情愫,一个注定当妓女的少女,和一个注定当和尚的少年,却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彼此,心中都是若有似无的吸引与靠近,却因为世俗的种种阻碍而渐行渐远……
在故事的结尾,“一个下霜的寒冷的早晨,不知什么人把一朵水仙花丢进大黑屋剧院的格子门里,虽然猜不出是谁丢的,但美登利却怀着不胜依恋的心情把它插在错花格子上的小花瓶里,独自欣赏它那寂寞而又清秀的姿态。日后她无意中听说:在她拾花的第二天,信如为了求学穿上法衣,离开寺院出门去了”。信如带着无奈离开,他永远也忘不了美登利的美丽容貌。两个人都要走入成人世界,爱之梦也随之幻灭。没有结局的结局就是一个不能兑现的诺言。
点击此处进入阅读
【书名】青梅竹马(たけくらべ)
【作者】[日]桶口一叶(樋口一葉)
【作品简介】
本文发生在日本明治时代早期,东京下町有名的风俗区吉原花街。以妓女的妹妹美登利的青春期为中心,描写花街周边的孩子们在这种特定社会环境下的生态,预示他们此后的人生走向。余华在其随笔集《内心之死》中说:“日本作家樋口一叶毫无疑问可以进入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女作家之列,她的《青梅竹马》是我读到的最优美的爱情篇章,她深入人心的叙述有着阳光的温暖和夜晚的冷爽。”作者仿照古日语的形式进行写作,因此本书也采用略仿古的语言风格进行翻译,欲将原文的时代感和朦胧清新感重现纸上。
【作者简介】
樋口一叶(1872-1896)生于东京,原名樋口奈津或樋口夏子,是日本平安时代一千余年后出现的第一位女作家,日本近代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早期开拓者之一,日本文坛称之为“明治紫式部”。长年的困苦生活和感情挫折令一叶身心交瘁,于1896年11月23日午后因结核病过世,死时年仅二十四岁。她是明治新时代妇女社会角色变化的先驱者,2004年11月,她的头像被印在5000元面额的日元纸币上,成为日本纸币史上的第一位女性肖像人物。
结尾
烦恼、羞耻、有难言之隐时,别人的夸奖听起来也像嘲笑。人们见岛田髻模样古雅可爱,频频回首,美登利却只觉得他们目露奚落,道:“阿正,我要回家去了。”
“为何今日不游玩?莫非有人说了你的不是?还是跟大卷姊姊吵架啦?”正太郎提出一连串孩子气的问题,美登利却只涨红着脸。
两人一同经过粉团店前,傻大个在店内高声起哄道:“瞧这亲亲热热的两个人!”
美登利听见,眼见就要哭出来一般:“阿正,不要跟来。”便将他抛下,径自加快了脚步。两人本说好一同去逛酉市,美登利却折往相反的方向,匆匆往家里走。
“你不一起来?为何要往那边回去?多么过分。”正太郎照例撒娇道。美登利却不发一言,将他撇下便走了。
正太郎不明所以,懵懵追去,扯住美登利的袖子,惊问连连。美登利脸上通红,只道:“没有什么。”语带尴尬,分明大有隐情。
美登利径自进了别邸的门。正太郎平日常来玩耍,在这里并不拘束,遂跟着从廊檐斯斯文文地进了屋。
母亲见着,便道:“阿正,你来得正好。今早起美登利便不高兴,都不知拿她怎么办好。你且陪她玩会罢。”
正太郎大人也似地正襟危坐,一本正经询问道:“她身上有恙么?”
“哪里。”母亲若有深意地笑道:“过不多久便好了。这孩子总是这般任性,大约与伙伴也爱拌嘴罢。真是不好伺候的大小姐。”
回头看时,美登利不知何时将棉被睡褥挪在小间里,将衣带和外衫解在一边,卧伏着一言不发。
正太郎心中打鼓,凑过枕边去。“美登利,你怎么了?生病啦?不舒服?到底为了何事?”却并不敢太过近前,只将手搁在膝上,心中惴惴。
美登利仍无回答,将袖子覆在面上,低低啜泣,泪水洇湿了未梳严的额发,显是有些缘故。但正太郎尚懵懂的孩儿心肠,竟找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来,惟一径发愁。
“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并没有做使你动怒的事,为何你会这样生气?”正太郎凑近前去望着美登利,束手无策。
美登利拭了眼角,道:“阿正,我并没有生气。”
“那又是为什么?”
世上忧心的事有千千万,这件事却是隐秘,对谁也说不得,未出口脸便要先红。也没有人多说什么,心中却渐次发慌。全因昨日美登利遇上了一件未曾经验过的事,那羞耻无法对人言说。若是可以,美登利但求将自己关在昏暗的房间里,不与人说话,不让人看见,一个人随性过日子。如此纵有这起烦心事,也不必顾忌旁人,便不会这般难受。倘能一直一直拿布偶、纸人过家家,那该多么快活!“讨厌讨厌,变作大人实在是讨厌的事。为什么年纪要变大?我却想回到七个月十个月、一年以前。”她似上了年纪的人一般想道,全不顾正太郎正在此处,任他说些什么悉数顶撞回去。
“走罢,阿正。求求你回家去,你再呆着,我便会死去。我听见人说话便头痛,自己说话也是眼晕。谁也不要来找我,请你也回去。”竟是未有过的冷淡。
正太郎摸不着头脑,浑如云里雾中。“你好生不对劲,何至于说这种话。好不可怪。”他虽觉郁闷,仍款款说道,眼中却不争气地有了眼泪。
美登利哪里顾得上这些,只气恨恨地说道:“快回去,快回去罢。你若赖着不走,再算不得我的朋友。好可厌的阿正。”
“那末我回去了。多有打搅。”正太郎未及向正去看洗澡水烧好未的美登利母亲招呼,便急急站起,从庭前奔出。
正太郎一径猛跑,在人群中左挤右钻,奔入文具铺子。三五郎不知何时已收了摊子,将几个钱在围裙兜子里玩得哗拉拉响,领着弟弟妹妹,做出要什么给买什么的长兄架势。
正是最得意的时候,见正太郎飞奔进来,便道:“阿正,正在找你呢。我今日大赚一笔,请你吃点什么罢?”
“少说蠢话。我哪里用得着你请。你给我闭嘴,少吹嘘!”正太郎破天荒地出言不逊。他心中正不自在,哪顾得上这些。
“怎么了怎么了?打架啦?”三五郎将没吃完的豆沙包往怀里一揣:“对手是谁?龙华寺那小子还是长吉?在哪里打?花街里面还是神社牌门那?这会子跟庙会那次不同,只要不是偷袭,咱们便不会输,包在我身上好了。我来打头阵,阿正,壮起胆子来干架去。”
正跃跃欲试间,正太郎道:“你这个急性子,并不是打架。”却不好说原委,便噤了口。
“你奔进来时气色很是不一般,我只道是要打架了。不过阿正,若今晚上不打,往后便没处打去。长吉这家伙可失了支臂膀。”
“怎么就失了支臂膀?”
“你不知道么?我也是方才听见父亲跟龙华寺那住持媳妇说话。说是阿信很快就要进不知哪里的和尚学校了。他若穿上僧衣,便不好再动手,总不能将那宽袍大袖撩起来打架。既如此,来年前街后巷便统统是你的天下啦。”三五郎撺掇道。
“你且住口。给你两个钱你便要投靠长吉那伙人罢。你这样的手下纵有一百个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爱跟谁就跟去。我本想着不倚仗别人,凭真本事跟龙华寺那小子较量一次。他若去了别处,那就没有办法了。我原听闻藤本明年从学堂毕业了再去,怎么就提前了?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正太郎咂舌说道,却丝毫未放在心上,心中只反复回想美登利的举动。
正太郎心中寥落,那些小调也哼不出来了,连大路上行人如织都不能使他觉得热闹。掌灯时分,正太郎转回文具铺子去,只道:“今日的酉市实在不像样,处处都透着奇怪。”
从那一日起,美登利的行止便似变了一个人。有事便去花街的姊姊处,再不去街上玩耍。伙伴觉得冷清去找她,只一味拿“下次去下次去”搪塞。跟正太郎关系那样好,也再不与他亲近。只一味羞红着脸,再难见到在文具铺子里手舞足蹈的活泼样儿。
人们皆耐罕,疑道:“莫非生病了?”惟独母亲微微笑着,话里有话:“很快淘气的本性又会回来,眼下只是稍歇。”不知情者不以为意,只夸奖道:“变得温顺,有女孩样儿。”也有人叹道:“好好一个有趣的孩子就这样折损了。”
前街俄顷便如烟消火灭,沉寂了下来。正太郎的笑闹声也再听不见,只夜夜见他擎着竹弓灯笼去催讨利钱,打河堤上过时,身影透着寒意。不时有三五郎相陪,他的声音倒与从前无二,十分谐趣。
关于龙华寺的信如要去佛门学校修行的消息,美登利一概没有听闻。她收拾起以往的性情,这段时间的古怪情状便似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惟万事都觉难为情。
一个结霜的清早,有人将水仙假花从格子门外塞进,不晓得系何人所为。美登利不知何故,心中微动,便将它置于壁龛上的小花瓶子,赏玩那伶仃清姿。
有消息隐约传来,道是在那次日,信如在某间僧侣学校换上了僧人的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