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富贵”:老彭|史李宏
不知何时起,村人都称他“老彭”或“欢仓”。
老彭有个妹妹,兄妹俩自幼丧父,相依的母亲,不知何时也已离世。
老彭妹妹嫁给同村一户人家,而他,一直跟随同村的舅舅过活。同村舅舅家的日子一般,所娶的老婆神智还不很正常。这个所谓的“舅舅”,究竟是老彭的亲舅还是远房舅,村里没有人能说清。
老彭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智力还偏下。岁月更替了多少年,但他的脸却始终没有改变,黑黑的,呆呆的。脸上读不出年龄,自己又不知,人们便参照村里后生的年龄,判断他的年龄。
老彭的衣服一年四季没有新的,而且破破烂烂。自被组织认定为“五保户”后,情况有所转变,但“五保户”的所属财物均由他的舅舅代管。
老彭常年只干一件事:替舅舅放羊;一天的时间,除了放羊,就是帮舅舅家干一些体力活,比如挑水,打扫羊圈猪圈,锄地等。
偶尔,老彭也帮村里人干些零活。干活报酬开始不高,随便给包烟,管顿饭就行。不过,不论他在哪家吃饭,从来不上餐桌,常常把饭盛上后,独自一个人圪蹴在一个角落里吃。再后来,他给哪家干完活后,会要几块零花钱。钱必须以1块为单位,毛票绝不行。村里人常拿他要块块钱的事开涮,但老彭从不计较。
村里以前有口水井,每天早晚给辘轳缠绳卸绳管绳的事全由老彭负责,后来水井废弃后,他开始转型,——开始在村里过丧事时,掂入土下葬过程中绑棺材的绳,以尽己所能;捡拾礼炮燃放后的炮皮,并作为破烂卖掉,换一些零花钱。
老彭膝下无子,年轻时,舅舅曾给他娶过一房媳妇,但好景不长,媳妇得了怪病撒手人寰。每当想念媳妇或心有委屈的时候,他常会一个人跑到妻子的坟头痛哭,并口里有声,连连埋怨媳妇狠心抛下他。完后又一个人回家,就跟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过了N年,舅舅不知道从哪又给老彭说了一房媳妇,媳妇跟老彭一样:从脸上看不出年龄,——时常蓬头垢面,言语不清,见了人只是憨憨作笑,用手比划几下。走起路来的“X”型腿,一左一右呈外八字状半蹲向前。一天会干的活,除了锄锄地,就是捡捡柴禾,除此,一概不能。锄起地来,不惧天气炎热,而且不曾休息,除此再干什么,无人可知。平日里,村人偶尔能看到老彭与媳妇打情骂俏,就象欣赏从城里来到乡下的大戏,会很稀罕,也会谈很长时间。
闲暇时,老彭会到这家转转,那家看看。不论到哪家,只要主人发根烟,他就会乐呵半天。每年正月初一,老彭都会去有老人的家转,给老人磕头拜年,老人们觉得他可爱,便会发压岁钱。
后来,老彭的影子越来越难见到了,有人说他病了,但没有人清楚他究竟得的什么病。人们就这样相互传着“老彭病了”的消息,直到他真死的晚上,许多人都知道:他的媳妇爬在丧前的甘草上,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好在,村里还有几个哄拉的“能人”,这事才完。
老彭下葬当天,所谓“舅舅”承担了所有丧葬费用。
老彭亲戚虽然只有——他两个外甥,及所谓“舅家”的儿女——两家,但丧礼不失体面隆重:乐队洋鼓洋号反复为其吹奏,村里的热心人不断点唱鸣鞭;将近两千块的棺材,值钱地将其安送黄土;最是灵堂前摆放的大照片,12英寸左右,微微浮肿的脸上,开咧着嘴,从两三颗齿间,迸出稀稀疏疏的笑来。——似乎,生世所走,所遇,皆是一片甜蜜。
老彭没有走远,和前妻的坟挨着。
丧葬入土时,村里一大群人都给他来卷墓。期间,有人问:老彭现在死了,以后谁掂绑棺材的绳子?现任的媳妇咋办?问的人问着,听的人听着;问的人问完了,听的人也就听完了。
就在老彭下葬当天,村里许多人在送来的一个花圈挽联上,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好富贵的名字:彭金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