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剧中贵族大小姐们说，manner比一切都重要，形式做好了，本质算个毛线。
王朝更迭，乃兵家常事。就算是打仗，也是文化人打文化人，贵族打贵族，亲戚打亲戚，说着漂亮话，穿着漂亮衣裳。
我们看的宫廷剧，演的都是些破事儿，但是人漂亮衣服漂亮宫廷也漂亮，让观众舍不得换台。光鲜的衣服，漂亮的话，豪华的场所，各种繁杂的礼仪，就像华服一样，本来就能遮盖华服之下的跳蚤，就像卖家秀的滤镜，创造出假象的泡沫。
无论权力斗争多么肮脏，我们也总是看得赏心悦目，仿佛跟事情的本质永远隔一层纱。莎士比亚就特别怕大家看不透，所以就时不时关一下美颜滤镜，把本质赤裸裸呈现出来。
《亨利六世》第二部，莎士比亚同时写了两个篡位的人，一个有文化，一个没文化，一个是贵族，一个是农民，一个冠冕堂皇，一个吃相难看；两个角色组成的对照组，把贵族身上的滤镜关掉，权力争夺那点事儿，去掉滤镜的外衣，变得成一出超现实主义的荒诞剧。
古今中外的篡位者，都会告诉天下，自己血统上算就应该拿到王位。而国王的血统呢，并没有他们名正言顺，所以国王理应下台，篡位者理应当国王。有些人说得优雅，有些人说得粗暴。凯德为了说自己血统纯正，简单粗暴直接地伪造了自己身世，他的句子十分简短，用词简单，让人想起了，呃——没文化的川普。最要命的是，他谎报自己身世的时候，旁边还有个捧哏揭穿他：后来凯德的队伍壮大了，贵族来跟他这个“乡巴佬”战前谈判时，他继续透露了自己神秘身世的来历，原来本来人家生了双胞胎，但是一个孩子被抱走了（好有道理奥！！当时共读读到这里的时候，有读友问：为啥莎士比亚要花大篇幅去写一个篡位的农民呢？为什么要写这么蹩脚的谎言，又要丑化这位农民领袖的形象呢？
斯塔福德之弟 杰克·凯德，是约克公爵教的你这一套吧。
原来凯德说自己身世的正统，所以应该拿到王位的思路，跟另一位篡位者：约克公爵一毛一样。不同的是，约克公爵是贵族嘛，他会开美颜相机，用光鲜的语言来过滤这个赤裸裸的真相，让观众也被绕进他的逻辑里，从而认为他真的应该拿到王位。同样是说身世，约克公爵的美颜滤镜却从《亨利六世》第一部一直开到第三部，而且每次都是长篇大论，比如第一部这个莫提默就给约克说他才是继承者，从亨利六世爷爷的恩怨情仇开始说起，在冗长的家谱里把七大姑八大姨都数了一遍：莎士比亚笔下的约克，也经常用诸如此类的烟雾弹蒙蔽自己和观众，他时不时的独白，都跟观众洗白着他不是对权力憧憬，而是王位本该属于他：所以他理所应当去策反别人帮他篡位。被他劝说的贵族们呢，也因为他的身世，同意帮他篡位。跟他一派的贵族，真的是因为他的身世，同意帮他篡位吗？他们到底得了什么好处呢？我们几乎读了一个月的《亨利六世》，也知道了红白玫瑰战争的前因后果，看到无数贵族死亡，或者他们家庭成员的死亡让他们痛不欲生，但好处在哪里？就因为他们认真理？认死理吗？在美颜滤镜的加持下，真的很难看清。为什么要篡位，我们还是得关闭滤镜，来看到凯德。凯德占领伦敦之后，颁布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法令，哎哟喂，作为平民的Bunny听到也很心动的啊啊！这些条款，哪些老百姓不会心动咩？肯定都支持凯德去了啊。那凯德说的这些话，跟约克篡位的行为、红白玫瑰战争的原因，有没有关系呢？——当然有，关掉滤镜，贵族之间的争斗不也就是为了面包三折、所有东西不要钱么？对他们来说，免费的红酒喝面包就是一座城市，几万个房产，商铺，几万亿资产，可以通过一场战争，轻松获得——请问谁不想挣钱呢？那么，贵族权力更换，是不是只是利益分配有变动呢？——并不是。通过凯德的iphone后置相机，莎士比亚暗搓搓地提出了很多余震：比如凯德要杀掉所有律师、牧师，所有识字的人，所有有口才的人。到了占领伦敦之后，凯德还下令烧毁所有文件，最后他因为法纪秒变滥杀无辜，还要所有新娘的初夜权，俨然就是一个暴君。野蛮也好，愚昧也好，但上流社会还是这样做的，只是一个美颜滤镜让人们晕头转向而已。凯德的杀律师，对应权力变更之后法律的改变——往既得利益更高的方向改变。凯德的法律改变之快，不知道法律改变的人犯了法，被杀躺枪，在莎士比亚的时代，天主教变成新教用了几十年，人们都生活在这样的恐慌中。凯德要新娘的初夜权，象征着赢家对输家财产的占有，或对居民征收的新税。当优雅的贵族争斗被关掉滤镜，争斗的本质就如此肮脏、低俗、粗鄙地展现在人们眼前。凯德的买家秀，解开了约克卖家秀赤裸裸的美颜面纱。
Bunny
英国文学莎士比亚博士生
坐标海外
千方百计哄你读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