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情
草木有情
文/老庄友华
01 石榴
我上初中,正是十年探索时期。龙泉中学原是城里的斯文所在,虽经革命师生的破四旧、开腔动炮的大武斗,仍旧保存下来不少石榴树。这一树树红花绿叶,在天灰地暗间格外的打眼惊心,曾让少年的我,欣然自喜几近花痴。离开校园之后,并没有少见石榴树,只是再也看不到从前的神采风韵,惟有心底的图象依然清晰、永远鲜亮……
石榴树,活的就是一种奔放、一份张扬。
这种树的每一片绿叶,都是格外的绿。应该要将众多绿色的生命,浓缩了叠加起来,才能绿到这样的似蓝近青。这一颗颗石榴树,浑如一蓬蓬飘舞的蓝绿火焰——要绿,就该绿到这般浓烈。
这种树的每一朵红花,都是别样的红。这一朵朵耀眼灼人的艳红,点缀在满树浓郁的绿云里,恰似光芒闪耀的红宝石、航标灯,让人想到出炉的钢水、喷薄的朝阳——要红,就该红得这样火爆。
石榴成熟的方式,也是相当另类。这些小小红灯笼般的果实,熟透了就扯裂开表皮,袒露出一颗颗红里透亮、甜中带涩的籽粒。石榴应该特别反感平庸猥琐,所以就要刻意张扬,就敢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不像核桃,总是把果实包裹在坚硬的壳中。不像花生,习惯将果实埋藏在地下的泥里。也不同于西瓜,爱用绿色的外表掩饰红色的内容……
成熟,是不是本该像石榴这样——大喇喇火爆爆地敞开胸口,被赞为晶莹剔透也好,被损成鸡零狗碎也罢,都由他去了。
02 茅草
茅草原本野性,从来都是聚集在庄稼不屑的荒野、大树嫌弃的乱岗。
这种草虽然渺小卑微,但是意志坚韧、生命力顽强。无需良田沃土,不用耕耘播种,也自能生生不息、蓬勃兴旺。
这些草尽管岁岁枯荣、生命短暂,却也不甘于沉沦,总要顽强地显示自我的存在,纵然只是为春天添一份绿、为秋季加一抹黄。
草根生来低贱,做不得粮食,成不了栋梁,只能相守贫寒,从来无缘殿堂。
茅草当然也不是毫无用处,总还能帮扶贫穷、救助灾荒。那些白生生涩中泛甜的根茎,自古就曾用来填充饥肠。它舍得燃烧自身,为贫民百姓煮出一锅温暖。它情愿覆盖屋顶,为乡野小户遮挡雨雪风霜……
小草既然长不成大树,就该明白模仿无用、自卑无益,就还不如脚踏实地、自立自强。草有草的活法,小也能小得漂亮。长不到那样高,活不了那么久,那就唱它一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来又生长。
天生万物,各有其用。造化孕育的所有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存在的理由与价值——没有多余,不容缺失,不可替代。大千世界之妙,原本就妙在多姿多彩、万千景象。
03 梧桐
夏天到了。
梧桐树在街道两旁,撑起了一顶顶绿色的大伞。梧桐树的主干粗壮,枝桠繁多,树叶硕大挺括、鲜活滋润。枝叶交织而成的伞面,看上去厚厚实实、层层叠叠、闪闪烁烁……
这些梧桐伞,在南方的大小城市,撑出了无数条林荫大道与小街。梧桐遮荫的街区,适合徜徉,适宜畅想。这么多年走过来,印象深刻的要数南京,感觉亲切的还是家乡。
这种梧桐树,俗称“法国梧桐”,其实属于悬铃木类,无关于传说中凤凰栖息的高枝。这种舶来的洋货,甫入东土就迅速扩张,并鸠占鹊巢,以致让国人几乎遗忘了传统的树中之王——能够引来凤凰的正宗梧桐树。
秋季来了。
梧桐树叶一旦黄了枯了,就轻盈地打着旋儿,悄然飘落到地上。这些秋叶告别过往,是不是也会怅然若失、难分难舍?枝头毕竟高高在上,蔽护行人那也是有职有责……
不过,这些树叶俨然懂得:不该留就不要栈念,需要舍就断然舍弃,大不应当犹豫不决拖泥带水。
于是,这些树叶进退有度:晓得黄叶难长久,不待寒风归去先——到了枝干需要减轻负荷的时候,就会毅然离去;到了行人无需遮荫挡雨的季节,就会毅然离去;即使为了来春的新叶轮替,也能够毫不迟疑地潇洒离去……
陶令也曾归去来,田园将芜胡不归?舍弃总会有所丧失、有些悲哀。但是旧的若不去,新的如何来?舍得离去,意味着新的经历、甚至于新的希望和机遇。
后记:石榴当年在老家被选定为市花,应报社之约写了这组短文,分别刊载于1985年3月12日、10月22日《荆门报》。整理旧文,感触良多。而今的年轻人,大概多已不认识、不知道何为茅草。现在的城市里,也很难再见梧桐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