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诗选》313期|| 小景：独自走在一条隐秘的路上
小景诗选
小景，吉林长春人，作品散见《诗选刊》《绿风》《解放军文艺》《草地》《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刊物。
诗人小景
1
一条路
所有日落时间，它都是安静的
独自
卧在山岗上，看一轮夕阳
缓慢地，走入丛林深处，累得满脸通红
像隔壁喝醉的大婶，蹒跚着往家走
那时，它眼望着远方
——整个黄昏开满了荻花，像极了
盛开的人间烟火
它无限向往，恍惚着
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又将通往何方
它忘了仆仆风尘，忘了奔赴的脚
忘了从身体里长出来的，类似乡愁的野草
它呆呆地望着，忘了一切
也，忘了自己
夜幕降临，星光照亮原野，它忽然翻身
蛇一样，游进广袤的人间
再也没有出来
它
消失了
2
在林中
离开故乡许多年，然而
每到黄昏
我都会重新回到那里，徜徉
林间空地铺满松针
三叶草，水蕨，山芹，蘑菇……还有各种
不知名的小花，一窝蜂钻出来，欢快地生长
走在其中
能清楚地听见一片阔叶，从树上落下来的
声音
甚至，可以走近，看小松鼠搬运松果
透过枝叶，分明是已故的母亲在园子里
弯腰，种菜
一行行的韭菜，比野草长得疯
远处，是一座座坟茔，那里住着知道我乳名的人
还有一排排的烈士，死后仍忠诚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没有人知道，我在林中
就连多年前走失的邻家的大黄狗，对我的出现
也毫无察觉，径自撒欢
这片森林，总是随着落日
隐没在城市背后
3
从未见过的河流
这是一条河流，从尘世的另一处
奔腾而来
路过街市，人群，山脉，森林……一切事物
都，随着它的流动
发出不同的声音
我们只能听见，却从未见过
那是活着的声音，有金属的硬度和光泽
在流淌中散发出
阳光一般，灼热的气息
当它路过我的房间时，忽然变得柔软，而轻盈
隔着厚重的楼体，一种生命的喧嚣
越来越遥远
餐桌，水杯，沙发靠垫，和窗台上的书籍
影印在河流上，无比温顺
我清晰地看到它们在缓慢衰老
仿佛
相识了一段故事，不知道起因，也猜不到结果
而一切发生着
河流不停地流着
我们听着，却从未见过
4
垂钓
他是从岸上来的，一个携带灵魂的渔人
企图
垂钓另一个灵魂
他坐着，看见无数的灵魂，已长出
鱼的样子
在洪流里蜂拥着，游向某一处神秘的未来
他，也变成了一条鱼，潜入水中
一摆一摆地游，用腮呼吸
不远处，鱼竿静静地垂着，而舟如浮萍，忽然
一个陌生的灵魂
湿淋淋地钻出水面，爬上去，收起鱼竿
回岸
他清楚地看到，那个灵魂
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腰身，和手脚。却分明
不是他
5
熟透的年龄
你几岁了？孩子的疑问是一枚青果
在阳光里认真生长
妈妈说，你已经很老了
嗯，我的年龄就是附近的红果子
你十九岁了吗？我微笑，应该更老些
孩子斟酌一下，又抬头仔细端详
就像看枝上一枚熟透的海棠果
难道……天哪，你已经十九岁半了？！
6
谁也不知道
阳光很低，行人稀少
走进早餐店，店里的灯光和故乡老屋的很像
如轻柔的音乐，拂过所有事物
木桌椅，纸杯子，塑料托盘，花盆里生长的绿萝
以及它们的影子
然后带着那些耳语般的记忆，拂过我
喝过豆浆，太阳越来越高，压低了灯光
也压低了活过的时光
当各种尘世的声音开始响亮，不断稠密
谁也不知道，有人悄然点亮体内另一盏灯
独自走在一条隐秘的路上
寂静，或忧伤
7
聊天
东一句，西一句地聊
一句接一句，怎么也说不出最想说的那句
八月十五，我们看不见彼此
更看不见荒草下面的父母
月亮像小时候轮流穿的一件衣服
都试过，就瘦了
秋风熟透，正缓慢地吹
吹过草地上的黑心菊，金色花瓣一片挤一片
和我们聊天一样，掉了哪一片，都疼
8
我的脚是干净的
披星戴月了两周，决定还俗
沐浴更衣，洗去灰尘，疲惫，和所有欲望
做简朴人类
满足地睡去，再醒来，并仅仅因为活
而微笑
有人马不停蹄，去了杭州
我在床上躺着，获得解放的脚在被子里
是轻松的，也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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