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物语 | 从前孩童的游戏,都在大地上演绎

全文约2400字,阅读约需15分钟。

下码

过去农闲时抑或农忙的间隙,树底下,晒场边,常见一堆一堆的人。他们聚在一起干啥?十有八九在“下码”。

拍摄:王根

下码之码,皖北人也有说成“六周”的。用树枝或者石头子在地面上,横划六道杠杠,再交叉竖划六道杠杠;四条边相连接,大致成一个正方形。其中,横竖杠之间,会形成若干个小的正方形。下码的术语,这叫“斗”。相邻两条边,斜着看“斗”的角,还会连成“斜”——至少有“三斜”,至多有“五斜”。也有“六斜”一说,那是把对角连成一条线了。

下码都是两人“对弈”。如果一人用掐断的小树枝,另一人就用小石子,或者小渣巴头,区别开来就行。下码之初,两人总要推让一番的。先下者落子,后下者跟上。有人先下成了一个“斗”,他是要紧接着再下一子的。他会说,“乘上,再下一颗。”他刚落子,另一人可能弄了一个“三斜”:“乘三斜,还有一颗。”——我疑心,“乘上”,还有“乘斗”,“乘三斜、四斜、五斜”之说,该是“成”才对。听起来,像是乘法的乘。

皖北人下码的规则,无论“乘斗”,还是“乘三斜、四斜”,都是多下一子。而“乘五斜”,则要多下两子。有“乘六斜”也算数的,甚至可以多下三子。如果巧了,某人下成了一个“直杠”——一条线上的六颗子一个样,也谓之“六周”,即“周上”,他也可以多下三子的。但最外边的四条边不作数。那叫“边皮”。

所有的交叉点都下了码,下码的第一阶段宣告结束,接下来得走码。而走码之前,还有个“打码”的小程序——把格子空出来,才能走啊。通常,打码打掉的都是对方的“闲子”——既不是“斗”的角,也“斜”不上。如果对方没有“闲子”呢,就需要人家“指码”——由他指定一两颗码,给另一人打掉。

走码,跟下码类似,遵循的也是“乘斗”,还有“乘三斜、四斜”乃至“五斜”。一旦“乘上”,这一方是要打掉对方一至两颗码的。比较而言,走码更考验下码人眼观六路的功夫。他不仅要考虑能打掉对方多少码,还要“走一步,看三步”,不给对方留下“乘上”的机会。等到其中的一方走无可走,也无码可打之时,就分出输赢了。赢的一方,脸上光彩无限;输的一方,自然唉声叹气,连带着直跺脚,表达某一步“大意了”的悔意。

也许,下码就是皖北人发明的一种土法棋类。它无需棋盘,大地就是棋盘;它的棋子也不讲究,树枝、小石子、小渣巴之类,就是棋子。只要有空闲,地上一蹲,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上一盘。如果是两个高手厮杀,也能达到不相上下、难解难分的效果。旁边看热闹的人,情绪也会跟着码的走势,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听说,如今皖北颍上县城的某一个拐角,还常有人下码。我慕名去看了几回,果然。看着那热闹非常的场景,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旧日的时光里。

藏老猫

从前,皖北乡间的小伙伴们玩耍,藏老猫,几乎是必不可少的游戏项目。玩着玩着,就藏起了老猫。

拍摄:王根

一般而言,参与的孩童越多,藏老猫越显热闹,也越有意思。这个游戏中,重点在“藏”。藏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找的人就没辙,挖空心思都找不到。等到寻找的人喊:“找不到了,你出来吧”——这等于举手投降,藏起来的人一出来,一露头,弄得所有人都跟着哈哈大笑。

藏的场所,多的是。屋里,门后头,桌子底下,床底下,柜子里,粮食墩子跟墙壁的夹角,都可以;破烂的芦苇席子,卷起来,里面也能藏人。屋外,柴禾堆子旁,猪圈后面,屋后茂密的竹林里,不远处的水渠里,冬天保存红芋的红芋窖里,还有大些的果木树上,都是藏起来的好地方。

拍摄:王根

藏起来的人,还得能沉住气。任凭寻找的人这里看,那里找,哪怕就找到边上了,他也得屏住呼吸,不吱声,不吭气——这该跟谍战影视剧里面的情节类似了,紧张而又刺激。如果一不小心弄出点儿动静来,就会让人家逮个正着,那才叫一个后悔。

而从找的一方来说,更是要有一双火眼金睛,甚至还得有逆向思维。表面上看起来,越是不可能藏人的地方,越可能藏着人。或者那些一点都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如果不加以留心,做不到“地毯式搜查”,也许就让对方成了漏网之鱼。

三五个要好的小伙伴藏老猫,一藏一找中,别具乐趣。记得小时候,我们玩藏老猫,能玩几乎半截庄子。饭时到了,也不觉得肚子饿。那小心思,要么都在“藏”上,要么就在“找”上,哪还顾得了吃饭这档子事?

摔泥巴

前一阵秋雨连绵,乡下的泥土路,湿漉漉的。走上去,沾一脚的泥。此情此景,想起了小时候玩泥巴。

玩泥巴,阴雨天过后最好。水和土天然地润在一起,拣那杂草不多的路边,弯下腰,双手一挖一大块。反复揉搓,可以捏成若干个小鸟,也可以团成很多个圆圆的小泥巴蛋。这都是颍淮乡村孩童的宝贝。

当然,最带劲的还是摔泥巴。

拽下一小疙瘩揉好的泥巴,拍成薄片,最中心处更要薄些,四周瓦隆起来。然后用手拿起,口朝下,重重地摔在略有些硬实的地面上。随着“嘭”的一声,泥巴中心炸开,形成一个大窟窿。如果是在沟渠小桥两边的水泥爪子上摔泥巴,那声音更响亮。而且桥下还有回音,空旷处的远方也有回音。静耳细听,能听得入迷,且满脸写的都是自豪。

摔泥巴的孩子,年龄大小不一。大些的,十来岁;小些的,也只五六岁。大些的孩子,会玩,力气也大。他捏的泥巴,体积大,中心处也更薄。扬起手,重重地摔下去,“咚”!声音响亮得多,不亚于鞭炮中的“大雷子”。

通常,“大雷子”炸开,一帮子孩子都会停下手里的动作,围拢过来。一边欣赏“大雷子”中间的大窟窿,一边听远处的回声,还时不时抬起头,笑眯眯地仰望着那“大雷子”的主人。他们眼中,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偶像和英雄。也许,他们做梦,都会梦到自己摔那么大的泥巴,炸那样大声的一个响,成为小伙伴们羡慕、仰视的人。

从前,农闲时下码式的消遣,以及包括藏老猫、摔泥巴在内的很多孩子们的游戏,无一例外,都在大地上演绎。也才几十年的光景,大地依旧在,大地上的游戏却少见了。这是时代变迁的表征,恐也是社会演进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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