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系列一)机关吹阵凉凉的风(1)

机关吹阵凉凉的风
(原文发表于《西北军事文学》,后被《小说月报》选载)

最后我终于还是调进了北京。这事在我们原来的单位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在别人的眼里,我现在是一名京官了。我们的领导为此还在我走之前宴请了我,我惭愧地认为他们是在浪费酒水。没有这个必要嘛,北京天津还不是一样。再说我到了北京的那个部队大院里什么也不是,那个大院里多的是将官与校官,随便掂出来一个也能吓基层一跳。过去我当兵的那个地方,见到一个团长便是谢天谢地的了。而在天津,我每天要干的事便是写材料,也正是因为这个,我今天才能够坐在北京那宽敞的办公室里,看着复兴路上的行人们面色从容地走着,一边哼着歌,一边搜肠寡肚地写那些干巴巴的文字。每天当领导们接过那些文字时,我看着他们头上的白发,心也便渐渐地沉了下去。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大多数机关干部们一样,从一个一个星加起,直到写到满头白发,拥抱着和平时代安然地老去。
    和平年代的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英雄们一下子拉开了距离,与现实生活显得相当的遥远,与艰苦的地方官兵们不同的是,偶尔搅起风波的都是个人的一些小事情。来后我们首先面临的便是房子问题,这个问题不可忽视。我起初住在靠厕所的一间小屋里,哪时我同宿舍的人还没有调来,一整个冬天我便把头缩在被子里,用毛衣盖住,防止冷风钻进来亲热我年轻的还没有结过婚更没有碰过女人的身体。冬天里我有时也闪过绝望,在这个城市里我并不是不认识其他的人,相反,因为认识,因为他们都有各自的幸福或不幸福的生活,我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光棍。每天下班后,我龟缩在宿舍里,看一会儿书,实在冻得牙齿打架,我便钻进被子,结果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而白天,我穿上军装上班,在别人眼里,是大机关的一个很有前途的干事。到北京后,在一个老干事的提醒下,我学会了每次洗完脸在头上撒下一些水,把头发弄湿,然后用梳子分边,看上去还真的像那么回事。有回我一个战友过来,老半天还没有认出我。最后挤出几个字说,嗬,还真变了。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

机关干事嘛,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和写材料。每当别人拿到我们写的材料,不屑一顾地一扔,然后呸的一口的时候,我奇怪我竟然没有愤怒。有一天,我与一位写白了头的老干事讨论起材料问题,他说,材料这个东西,是领导的思想结晶,领导高兴了,便说明材料写好了,领导不高兴,你花了多大心血也白搭。我说,材料是个什么东西?其实领导自己也未必喜欢看。每天那么多的消息、简报、信息和通讯,还有传真电报、电话纪录一个接一个,谁有哪么多的时间看啊?老干事说,机关就是这些事情。机关的事情就是替领导总结、汇报,当领导的手和腿。
    老干事一边说一边喝茶。当了十几年的干事,他已经习惯于边翻报纸边摘录重要内容了。他对我们说,那些重要内容,以后说不定哪天能用得上,要做一个有心人。
我们都对老干事点头称是。因为这个人为人极好,一点也不会给人害怕或者威胁的感觉,在机关是大家有口皆碑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可能当上办公室的副主任,然后主任,然后副政委,然后可能会退休了。
    我想我们可能以后都是会这样的。机关也并不是好呆的地方啊,何况是大机关呢?首长一多,够人忙乎的。于是我非常尊敬我们老干事的爱人,我们把她叫做嫂子。据说,老干事加了十几年的班,她从来没有打电话到办公室来找过他。有时候,老干事加班晚了,就在办公室里蹲一宿,她从来都不会认为他不关心她。
    我每次看到老干事,总有一个不太健康的想法,后来对老干事说了。我说,你要是在外面有个特别的好朋友,嫂子也不可能知道。老干事说,哪敢呢?我对她是绝对的忠贞,机关干部提倡做模范丈夫。我们嘿嘿一笑,便又把这话对老干事的老婆说了,他老婆笑着说,只要他有那个本事,我才不管呢……
我来后,我们的领导曾这样对我说,你要找老婆,就要找老干事那样的老婆。大家都认为他说得非常有道理,因为老干事的老婆,能做得一手好菜,更可贵的是好客,我们什么时候去她什么做,从来没有脸色看。每次去后,我们一个个都吃得肚大腰粗的,打着饱嗝,唱着小曲回来,觉得那样的日子才叫日子。而且,嫂子还有一个非常让我们舒服的举动,即她非常尊重我们写的材料,从来不笑我们,在我们加班加点后,她煮些东西给我们填肚子,还好奇地说,又写了一篇呀?
    我说,又熬出了一个,挤出了一胎。
    她说,不管你怎么说,你们是费了脑子,下了功夫的。
    啧啧,啧啧,啧啧啧……
    办公室里响起了一致的赞扬声。我们便都羡慕老干事的福气了。看人家对老干事辛勤劳动的态度的。可换了我的女朋友,便不是那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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