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超宇 | 天历兵变中的罗罗斯
元朝天历三年(至顺元年,1330 年),云南行省爆发了以秃坚、伯忽为首的镇兵之变,史称“天历兵变”或“天历镇兵之变”。泰定帝死后,海山系后人图帖睦尔与泰定帝子阿速吉八为争夺皇位,展开激烈的对抗,尽管以元文宗为首的大都集团攻克上都取得胜利,但是各地反对天历政权的势力却并未平息,“天历兵变”便是这次内战的余波。
关于天历兵变,学界已有不少论述。如方龄贵《元述律杰事迹辑考》,考察了述律杰在参与平定天历间乱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指出述律杰实为元朝廷派出的督战特使,功绩不容小觑;《<云南王藏经碑>新探》则是利用碑铭资料探讨了“大历兵变”在云南当地波及的范围,并提出碑铭所载秃坚、伯忽“诸王”的身份值得关注。方慧《天历兵变之后的段元天系元代云南民族关系研究》和《天历兵变中的大理总管段氏》,着重考察了大理土官段氏在天历兵变中的态度、作用及段氏与元朝廷关系的变化,并提出段氏没有参加天历平乱,乃因为此时段与元关系趋于紧张。曹金成《元朝两都之战与各地反文宗政权的叛乱》,梳理出两都之战及四川、云南兵变的发展脉络,并归纳分析了文宗集团取胜的优势因素。然而,从表面上看天历兵变是一场统治阶级内部的夺权之争, 实际则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又混杂着诸多的民族矛盾与问题。在此次平乱中各少数民族以切身利益出发,分别站到了不同的立场上,其中罗罗斯人之于这场兵变关系尤大,其首领禄余、撒加伯转面支持秃坚、伯忽兵变,致使平叛规模扩大,元朝廷不得不倾力应对,由此更引起云南地区的民族关系与格局发生变化。沈乾芳《论禄余、撒加伯领导的反元斗争》一文,分析了罗罗斯人参加兵变的原因、过程及影响,内容全面但立论稍显单薄,究竟天历兵变以前的罗罗斯人生活情况如何?他们是在何种情况下转而支持秃坚、伯忽以对抗元朝廷?在战争过程中他们有哪些具体的活动?待叛乱平定后他们受到怎样的待遇?针对这些前人讨论不足的问题,笔者不揣谫陋,略事考察以就教于方家。
罗罗斯是现在彝族的先民,文献中亦作“罗罗思”“鲁鲁厮”“罗罗”“落落”等,“斯” 为蒙古语复数的音译;元朝人有时也称他们为“乌蛮”或“黑爨”。蒙古宪宗三年(1253),忽必烈率军攻克大理后,留大将元良合台镇守云南,不二载,平大理五城、八府、四郡,洎乌、白等蛮三十七部。兵威所加,如鲁鲁厮、阿伯等城亦来款附”。罗罗斯虽早,但由于缺乏有效的管理,“委任非人,政令屡变,天庭高远,不相闻知,边鄙之民往往复叛”;加之征服过程中蒙古军采用了残暴的手段“杀戮无噍类”“追赴临崖尽砍之”,这就激起了白、罗罗等少数民族的反抗,如至元元年(1264年)僧人舍利畏“结威楚、统矢、善阐及三十七部诸爨各杀守将以叛,善阐屯守官不能御,遣使告急”,便是一次规模浩大的反抗活动。迟至至元十年 (1273年),元朝廷以赛典赤行省云南,“立州县,均赋役,兴水利,置屯田,擢廉能,黜污滥,明赏罚,恤孤贫”,云南地区经济生活才得以逐步稳定,“罗罗诸山蛮慕之,相率来降,收其地悉为都县”。至元十二年(1275年),元朝廷以“ 蛮夷未附者尚多,命宣慰司兼行元始府事,并听行省节度,置郡县,尹长选廉能者任之”,据李治安先生的考订,罗罗斯宣慰使司兼管军万户府即设立于此时。
实际上,罗罗斯的分布范围较广,“自顺元、 曲靖、乌蒙、乌撒、越雋,皆此类也”。此外罗贤佑先生还指出,元代仁德府、中庆路、澂江路、临安路、广西路、武定路、威楚路、大理路、丽江路、鹤庆路、元江路等地也有罗罗斯居住。这时期的罗罗社会, 大致处于奴隶制阶段, 事无巨细皆由酋长决断;经济水平尚不发达,“男女无贵贱皆披毡,跣足,手面经年不洗”;民风崇武好斗,“男子椎臂,摘去须髯,或髡其发。左右配双刀,喜斗好杀,父子昆弟之间,一言不相下,则兵刃相接,以轻死为贵……遇战斗,视死如归。善造坚甲利刃,有价值数十马者,标枪劲弩,置毒矢末,沾血立死”。罗斯深居山林,擅长利用地形优势发起进攻,使忽必烈征讨大理的军队也屡遭突袭,随征的刘秉忠就有诗云:“稠林夹路冠依违,彪骑单行压众威。重劝小心防暗箭,深知老将识兵机”。
自云南行省设立之后,在赛典赤的主持下,元朝廷开始在当地大力推行赋税、屯田制度,除一般性的赋税外,罗罗斯尚须向中央进贡雨毡、刀、弓、马等物品,这无疑增添了罗罗斯人民的负担,由此也曾引发过罗罗斯与元朝廷之间的冲突。如大德年间颇具规模的罗罗斯土官“蛇节之变”。根据《元史·兵志》里有关云南行省屯田的记载,可知罗罗斯聚居的罗罗司宣慰司、乌撒乌蒙宣慰司等地都设有军、民屯田,其中民屯大多以土人为主,主要用以“拘刷漏籍人户”。虽然罗罗斯民屯的户数远较同一地区的汉族人民屯户数为少, 但是它的实际意义却远不止此:“至于云南八番,海南、海北,虽非屯田之所,而以为蛮夷腹心之地”,元朝廷通过在此地区设立屯田以加强对少数民族的控制与管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乌蒙等处的军屯数量在本省境内规模最大,计有军士五千人,屯田军士多为畏吾儿及新附汉军,这是当地官府考虑到乌蒙地理位置特殊性而采取的措施。《元史·兵志》载:“先是云南行省言:'乌蒙乃云南咽喉之地, 别无屯戍军马。其地广阔,土脉膏腴,皆有古昔屯田之迹,乞发畏吾儿及新附汉军屯田镇遏。’至是从之。”尽管朝廷十分重视乌蒙等处的屯田,耗费甚多,但收效却并不显著,虞集《管军千户刘侯神道碑》云:“诸蛮犬牙相入,负恃而强忍,爨僰尤甚,数叛以烦官兵。议者请据其腹心而制之,乃即乌蒙立一宣抚,开屯田,而蛮知顾忌矣。前后二三十年,易置官府,至于再三,所费巨万万。吏士或亡或衂,物故者几数千百人,终莫能定,以为朝廷忧。”
此外,元朝廷还多次签发罗罗斯充军,如至元十二年(1275年)“签云南落落、浦纳烘等处军万人,隶行中书省”。至元十五年(1278年)“云南行省言:'云南旧屯驻蒙古军甚少,遂取渐长成丁怯困都等军,以备出征。云南阔远,多未降之地,必须用兵,已签爨、僰人一万为军,续取新降落落。和泥等人,令为充军’”。这支军队一方面曾随征缅甸,另一方面则用以剿灭边地兵变。
总的来看。天历兵变之前的罗罗斯逐渐进入元朝的管辖体系之内,但依附性不强,原因在于罗斯多居于山林间不便管理,以及罗罗斯酋首具有相当大的内部决断权力,这部分权力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中央集权的影响。这一阶段罗斯也曾发起过几次反抗元朝廷的活动,如影响重大的宋隆济、蛇节之变,起因是元朝廷征讨八百媳妇沿途对土人索取、骚扰不断,“供输烦劳”,以致民族矛盾激化,西南少数民族遂联合起来对抗元军。该事件以元军征讨八百媳妇失师、长官刘深被诛告终,于是罗罗斯土官蛇节率兵降服,未料元朝廷在蛇节投诚后将其诛杀,这无疑有损对罗罗斯余部的招拢与管理,加之元朝廷对西南边远地区“多索求,少封赐”的失衡政策,就为之后罗罗斯更大规模的叛离埋下了伏笔。另外,元中前期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用人失当,也是造成民族冲突多发的原因之一,正如虞集所言:“而为更吏者,多侥幸器名,亡治术,亡惠安遐荒之心;禽兽其人,而渔食之,亡以宣布德泽称旨意。甚者,启事造衅,以毒害贼杀。其人故暴悍,素不知教,冤愤窃发,势则使然。不然,舍生乐死,夫岂其情哉?”
天历三年(至顺元年,1330年)正月十五日,继四川平章囊加台叛乱平息后,“云南诸王秃坚与万户伯忽、阿禾、怯朝等叛,攻中庆府,陷之,杀廉访司官,执左丞忻都等,迫令署诸文牍”,是为“天历兵变”之滥觞。二月,秃坚、伯忽率军攻陷仁德府、晋宁州,“秃坚自立为云南王,伯忽为丞相,阿禾、忽剌等为平章政事等官,立城栅,焚仓库以拒命”,元朝廷始诏乞住为云南平章政事、帖木儿不花为云南行省左丞,从豫王阿剌忒纳失里征讨叛军。按中庆路乃云南行省治所,是元朝廷在云南实施统治的政治中心,之后被攻陷的仁德府、晋宁州地接中庆路,皆为旧时爨、剌蛮等少数民族的居地,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秃坚、伯忽所控制的实际范围并不大。
为了孤立秃坚、伯忽的势力,元朝廷加紧拉拢云南各地少数民族上层,史载:天历三年“三月丁已,赐八番顺元、曲靖、乌撒、乌蒙、蒙庆、罗罗斯、嵩明州土官币帛各一”;“三月辛未,云南宣慰使土官举宗、禄余并遥授云南行省参知政事”。而此前时隔不到一年,元朝廷就曾有类似的举措:“天历二年九月甲子,赐云南乌撒土官禄余、曲靖土官举精衣各一袭”。通过梳理史料不难发现,这种赏赐云南土官的做法并非常制,而是多行于战时或部落归附之际。短短一年间屡加赏赉,是见元朝廷对借助少数民族势力来遏制地方叛乱是有所企盼的。不过事与愿违,同年四月“乌撒土官禄余杀乌撒宣慰司官吏,降于伯忽。罗罗诸蛮俱叛,与伯忽相应,平章帖木儿不花为其所害……五月己未,罗罗斯权土官宣慰撒加伯,阿漏土官阿剌、里州土官德益叛,附于禄余”。自此,云南罗罗斯加入天历兵变之中,与秃坚、伯忽一起反对文宗集团的统治。
关于罗罗斯叛附秃坚、伯忽的原因,其首领禄余事后向朝廷汇报说是受到了“伯忽诱胁”。才参与了这次叛乱。沈乾芳认为这种“诱胁”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原因是封建领主制与地制之间的斗争所致,同时提出当时统治集团的奢侈糜化也是激起民族矛盾的重要原因。曹金成进一步指出, 罗罗斯人“喜斗好杀” 的尚武民风也成为“当地叛乱的潜流”。笔者赞同上述观点,不过禄余所说“伯忽诱胁”的直接原因仍值得做些深入的考察。
首先应注意到秃坚、伯忽的身份问题,究竟秃坚、伯忽拥有何种身份,才足以“诱胁”乌撒、罗罗斯土官?正史记载秃坚为云南诸王,伯忽是万户,但秃坚究竟为何系诸王、伯忽是哪一处的万户,史料中并无详细的记载。方龄贵先生根据《元史类编》《元史新编》《元书》 的内容,认定秃坚出身诸王,且以诸王身份赴上都之役,兵败逃回云南继续作乱,并以《云南王藏经碑》中秃坚、 伯忽、阿禾三人通称“诸王”的情况,提出对其身份的质疑。曹金成推测梁王王禅与秃坚关系可能极为亲密,所以梁王就擒被戮后秃坚逃至云南在“情理之中”,且分析了当时河南、江浙、江西、湖广、岭北以及辽阳行省都在文宗的掌控之中,唯有四川、陕西、云南一时尚未附,故而秃坚不得不取道四川、陕西逃至云南。郭晓航却认为,上都之战中的秃坚与后来称兵云南的诸王秃坚,并非同一人,原因是秃坚出现在同一文献中前后的头衔不一致,这一观点难以立信,因为无论从史料还是历史线索上看,此秃坚乃一人而非两人无疑。
笔者认为,秃坚或为梁王王禅之子。早在天历元年(1328年),文宗曾下达了一份诏书:“诸王王禅及秃满迭儿、阿剌不花、秃坚等兵败而逃,有能擒获者,授五品官。同党之人,若能去逆效顺,擒王禅等来归者,免本罪,依上授官。家奴获之者,得备宿卫。敢有隐匿者,事觉,与犯人同罪。”天历元年十月上都被攻破,倒剌沙出降,其时原云南王王禅进封梁王,子帖木儿不花承袭云南王,二人皆在上都。秃满迭儿,《元史》又作“秃满台儿” “秃满答儿”,泰定元年(1324年)“五月丁亥,监察御史董鹏南、刘潜、边笥、慕完、沙班以灾异上言:'平章乃蛮台、宣徽院使帖木儿不花、詹事秃满答儿,党附逆徒,身亏臣节,太常守庙不谨,辽王擅杀宗亲,不花、即里矫制乱法,皆蒙宽宥,甚为失刑,乞定其罪,以销天变。’不允”,已见其异志。秃满迭儿任詹事在泰定元年三月,四月癸酉擢中书平章政事。天历元年(1328 年)七月泰定帝病逝上都,九月“上都诸王也先帖木儿、平章秃满迭儿自辽东以兵入迁民镇,诸王八剌马、也先帖木儿以所部兵入管州,杀掠吏民”;十月,“秃满迭儿军复入古北口,燕铁木儿引军御之,大战于檀州南,败之。其万户以兵万人降,秃满迭儿遂走还辽东”。同月,“齐王月鲁帖木儿、东路蒙西元帅不花帖木儿等以兵围上都,倒剌沙等奉皇帝宝出降,梁王王禅遁,辽王脱脱为齐王月鲁帖木儿所杀,遂收上都诸王符印”。不过十一月二十六日王禅被赐死,显然诏书下达后不久他就被抓获了。至于阿剌不花,其人暂不可考。
文宗下达的诏书内容值得玩味:王禅、秃满迭儿属贵戚权臣,皆手握重兵,参与两都之战,阿剌不花、秃坚何人,其悬赏能与王禅、秃满迭儿相齐?必知其身份地位不轻,且与王禅关系亲密。王禅、帖木儿不花就擒后,秃坚下落不明,而此时,云南镇王出现空缺。在天历二年(1329年)三月、至顺元年(1330年)正月于正史里出现“云南诸王秃坚”的记载,此人应该就是上都兵败落逃的秃坚。但头街虽为“诸王”,恐怕此时其名分不正,所以才会有至顺元年二月“秃坚自立为云南王”一事,否则秃坚既身为诸王,何以要多此一举自立云南王呢?此时,梁王之子帖木儿不花被流于吉阳军,王统本来应由王禅后人按顺序继承,秃坚自立不过是宣告其继统的合法性,所以在史家看来将秃坚称为诸王,亦无不可。换言之,倘若秃坚非王禅后人,仅以只身前往云南自立,何以服众?云南势力盘根错节,土官纷立,若非熟悉当地形势,如何立足?又如何能够使镇戍云南的万户伯忽自甘其下,为之奔命?所以知秃坚在云南当地亦具权势,而其时除了大理段氏,有能力威压众酋的唯有梁王、云南王之势力,秃坚自立云南王而非梁王,亦足见其以王禅子嗣、帖木儿不花兄弟辈自居。
万户伯忽应与罗罗斯宣慰司兼管军万户府有着密切的联系。关于伯忽的身份,李治安先生有过些推测:“估计镇戍万户伯忽所'拥兵’的数量,最少在六千以上。伯忽所统辖的镇戍万户军队,究竟与中庆路附近的'大理金齿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曲靖等路宣慰司军民万户府’有无联系?还是专门镇戍中庆路的万户?史料阙如,无法细说。”其时云南行省下辖曲靖、罗罗斯、临安等处、大理金齿万户府(元帅府),然而曲靖等路宣慰司军民万户府曾参与平叛伯忽之乱,因功遥授其宣慰使云南行省参政,事见宋濂《元故文林郎同知重庆路泸州事罗君墓志铭》。大理金齿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则一直段氏世袭掌控的区域,且据方慧先生的研究,镇兵之乱大理路几乎遭受兵燹,故万户伯忽应当不属曲靖万户或大理万户。伯忽亦非中庆路镇戍万户,黄溍《宣微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第二碑》载:“至顺初叛王秃坚与伯[忽]等率众来攻城,平章政事帖术而不花守北门,公守东门。叛间由它门入,遂劫去省印,公亦见执。问何以不走,公曰:奉命为行省官,安敢奔城去?伯忽欲杀之,秃坚不可而止。乃命其党忽哥儿、兀马儿以五十人护送人城囚之。”若此时伯忽镇兵中庆,不太会有自攻城门的道理。疑此万户伯忽与“罗罗斯宣慰使司兼管军万户府”有涉,按《元史·答失八都鲁传》云:“答失八都鲁,曾祖纽磷、祖也速答儿,有传。答失八都鲁,南加台子也。以世袭万户镇守罗罗宣慰司。土人作乱,答失八都鲁捕获有功,四川省举充船桥万户。出征云南,升大理宣慰司都元帅。” 南加台即囊加台,天历年间囊加台以四川省平章政事叛,天历二年(1329年)四月赦其罪,但八月即以“以指斥乘舆,坐大不道弃市”,十月“籍四川囊加台家产,其党杨静等夺爵,仗百七,籍其家,流辽东”。答失八都鲁以何时承袭镇守万户,暂不可考。但通过爬梳史料发现,此人的活动情况最早见于《元史·顺帝本纪》至正十二年(1352年)的记载:“闰三月壬午,以大理宜慰使答失八都鲁为四川行省添设参知政事,与本省平章政事咬住讨山南、湖广等处贼。”至正十七年(1357年)答失八都鲁积愤而卒,子孛罗帖木儿有传。若答失八都鲁承袭万户在其父死时,其间为何相隔23年毫无记载?身为罗罗斯宣慰司万户,在天历镇兵之乱中亦无所动作?究其原因,可能其当时年幼无法自决,或者天历二年(1329年)承袭父职者并非答失八都鲁,而为其兄长,此人很可能就是伯忽。天历二年囊加台遭弃市籍家,次年正月,伯忽即以万户叛立,其中或有蹊跷。笔者据此进一步臆测,伯忽与秃坚皆为报父仇而起兵反抗,否则伯忽既非泰定旧党,为何要拥兵叛乱?此时泰定帝余党大势已去,各地势力业已相继溃散,若仅仅以六千兵来对抗文宗集团,是十分不理智的,因此秃坚、伯忽之乱,应该属于非常情况下铤而走险所采取的行动,且文宗继祚后着手罢各省兵士,唯“云南逆谋叵测,兵未可即罢”,亦可反映出叛乱前的一些端倪。
根据上述观点,再来观察乌撒、罗罗斯土官相继叛离的原因,也许线索会更加明显:一方面,秃坚拥有“正式”的云南王身份,这一身份且具有较强的正统性,他可以允诺给禄余、撒加伯等土官较元朝廷更为优渥的待遇,而且此时秃坚、伯忽本身的兵力较弱,亟需借助当地少数民族上层的支持以抗衡朝廷;另一方面,出身罗罗斯宜慰司的万户伯忽与罗罗斯土官关系亲密,自其祖也速答儿后该家族便世袭万户以镇守罗罗宜慰司,对罗罗斯的情况应当十分熟悉,所以在禄余的辞呈中他才会说自己是受到“伯忽诱胁”而非秃坚。另外,在这场叛乱中还有一处细节需加留意:紧随禄余活动的罗罗斯宣慰撒加伯,方于致和元年(1328年) 三月归附,史载:“已丑,云南土官撒加布降,奉方物来献,置州一,以撒加布知州事,隶罗罗宣慰司,征其租赋。”不到两年时间,旋即复叛,侧面反映了这一时期元朝廷忙于消灭异己集团,无暇顾及对边远地区的强化管理。
自罗罗斯加入秃坚、伯忽的反抗军队之后,这次抗元战争的规模逐步扩大。如前所述,乌撒、乌蒙等地形势险要,地处咽喉要冲,因此如何入滇平乱便成为元朝廷面对的一大难题。起初,禄余以“蛮兵七百人拒乌撒、顺元界,立关固守。重庆五路万户军至云南境,值罗罗蛮,万余人遇害,千户祝天祥等引众遁还”,是元军遭到罗罗斯的首次挫顿。随后,撒加伯领军攻打建昌,禄余则联合东川、茫部、乌蒙等处罗罗斯向东进攻顺元。此时元军以防守为主,一方面加强碉门安抚司的兵力,令宣政院严加守备;另一方面诏四川邻境诸王, 发藩部壮丁以戍卫成都。此时,已为秃坚、伯忽所攻陷的仁德府权达鲁花赤曲术,率兵众先后俘获了伯忽等将领,从内部逐步瓦解反抗军的势力。而禄余率部众尚与元军在金沙江对峙,无暇西顾,经过几次交锋后,禄余军势渐单薄、无力抵抗,加之其他几路元军已由湖广行省借道曲靖,直抵中庆府城,反抗军实力遂告大减,至顺二年(1331年)二月枢密院上奏捷报:“彻里帖木儿、孛罗以正月戊寅败乌撒蛮兵,射中禄余,降其民,乌蒙、东川、易良州蛮兵、夷僚等俱款附”,禄余溃逃,天历兵变的第一阶段得以暂告结束。元军进入中庆后,开始重建管理、选派官吏,并留下一部分军队以备不虞。待六月云南征戍军悉还各部后,乌撒罗罗斯在撒加伯的率领下再次起兵,而此时禄余也带领族人与元军展开反复的交锋。对于这部分罗罗斯的顽强反抗,元朝廷转而改以招抚代替此前的剿灭灭方针,禄余率军攻打顺元屡遭挫败,眼见情势失利,遂向元朝廷请降,并提出要求:“乞再降诏赦。即率四路土官出降,仍乞改属四川省,隶永宁路,冀得休息。”至此,这场由罗斯等云南少数民族参与的抗元斗争,最终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