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多年光阴已成情
总第200期
冬是孤独, 夏是离别, 春是两者之间的桥梁, 惟独秋,渗透所有的季节。
——阿多尼斯
朋友,周末好!
有一天跟儿子聊天,说起我和他爸爸今年25年银婚纪念,儿子说,“妈,到那天我要写篇文章祝贺你们俩。”读着这个大男孩的文章,是什么感觉?挺复杂呢,不知不觉我们结婚25年,不知不觉孩子们长大了,我看他们时已需要仰头。他们的面容渐渐褪去婴儿肥,越长越像年轻时的我们。老公读着这文字,读完后笑着说,“这小子。”那表情里满是知足、欣慰,起身招呼姑娘,“丫头,看看你哥的文章。”
今年夏天陪家人到苏州和扬州走了走。仲夏的姑苏和维扬,不只有强劲的日头,更有丰厚的水汽,空调不及之处,那种内湿外蒸的感觉,让这群北方的游人着实应付不来。
我自恃体能过人,又已在南方生活了五六年,这个时令姑且游刃有余,但另三位姑娘头一天便齐齐整整地中暑了。年岁最大的姑娘快有五十岁,这样称呼皆因数她玩性最大,游兴最浓。次日稍作休息,妹和姐还没有调整妥当,之后的行程中除非去往特别心仪的地点,否则倦容频现。妈倒是恢复极快,转转逛逛,满心欢喜,游玩八天,总是与我交流感悟。去过哪些园子,尝了几道菜式,这些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在冶春吃的千层油糕、翡翠烧卖、三丁包、豆腐皮包、一盏绿杨春、和妈笑着说的回去后想开一家早点店。
到家后,妈果真当机立断买了竹屉,想着潜心修炼几年手艺,再开张也不迟。于是我吃到了混着玉米面、夹着橄榄油的千层油糕以及和叉烧包差不多大的小笼包。
笼屉四层,每层像住过的旅舍一样挤满了肉包子。
就说这千层油糕,冶春茶楼的手艺自然名不虚传,菱形小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百褶千层糖油相间,软而不散,甜而不腻,一口便叫人精神大振,自内而外遍体升香,这种绝巧工艺,寻常人家无力相比。但之于料理本身的创意和趣味却不遑多让,虽是独辟蹊径的家常做法,选材用料也含糊不得,每一步制作更是小心翼翼。混合了粗粮的面团不如白面筋性充足,需要更大的劲道和更多的时间将它揉成;之后反复拉扯折叠,层次渐生,每一层均匀抹上少许橄榄油和纯手打磨的芝麻酱,最后在顶端按些杏仁碎,上笼。蒸得掀盖,雾气喷薄,浓烈的麦香、玉米香、芝麻香、油香,混成一股扑面而来。再看浑圆饱满的点心,虽不似正统油糕那般光滑玲珑,但每一个都散发着温润柔软的黄光,大小等同,气定神闲地坐在浅灰色的亚麻笼布上。
这种朴素的配色是粮食独有的魅力,不觉令人食欲大增。趁热咬一口,那股混杂的香气,随着牙齿逐渐割破松软的糕层,堪堪在口中充盈。更为难得的是,油糕分层,香气也分层,小麦面的醇香,玉米面的甜香,芝麻酱的浓香,以及橄榄油的清香,陆陆续续地踩着舌头、食道,抵达腹中,又像落地的球一样弹到喉头,回香经久不去。可知这心血来潮的千层油糕,成了。
妈本来不善做饭,姥姥家一共三个孩子,她年纪最小,老丫头出生那天起就没怎么干过活。妈回忆中的童年,几乎全是站在树底下摘樱桃吃,表舅带着她满街乱窜,大清早四点多去学校操场练篮球,再有就是和同学打赌马膝盖上到底有没有眼睛。就一件事,她说到了冬天,总是她去地窖里拿冻上一层冰碴儿的海棠果儿,这算是做家务了。又酸又甜,红玛瑙一样的光景过后,忽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一来二去嫁给了爸,跨进了另一个家门。
俩人刚结婚的时候,几乎顿顿水煮白菜,所以我相当高兴他们能先磨合两年,而没有急着把我生下来。甚至爸的手艺还高一些,妈总念叨爸烙饼是一绝。对此我是确信的,虽然没吃过他的烙饼,他现在也极度不愿下厨,却乐于擀饺子皮。他不紧不慢,既供得上包饺子的速度,又不至于太快,饺子皮就不会粘在一起或变干。他擀出来的皮,掌心大小,个头一致,又极圆,中间稍厚,四周略薄一圈向上卷起回拢,形成一个碗状,刚好兜住肉馅,这样的饺子皮妈包起来最趁手。
这是惟他们二人独有的默契,默契到极致就成了浪漫。爸妈是高中同班同学,但那三年里几乎未曾交谈。妈成绩好坐在前排,而爸不喜学习,和哥们儿几个一直坐在班上最后边的无人监管区。后来妈读了大学,而爸回到乡下一所初中教历史,又随爷爷奶奶来到现在居住的县城,受人帮衬进入机关大院,不再误人子弟。这时妈从师范毕业,到高中教语文。工作稳定下来便不绝有人牵线搭桥,但接触过几个始终感觉稀松平常。当时办公室里坐在妈对桌的老师是爸家的邻居,本不知二人的过往,把照片给爸一瞧,爸眉头一皱,发现这姑娘并不简单,再一琢磨,高中毕业照上的不就是她么?几年后二人再次见面,并顺利地交往下去,高中时没说过的话没完没了地补了回来。之后结婚,有了我,十二年后我上初中,当年的媒人又成了我的语文老师,人和人之间的羁绊就这样绕了一圈又一圈,紧紧地打成一个结,系在各自的回忆中。
至今二人已相顾二十五年,生养了我和妹两个,我和妹从小到大,受益于他们教给的许多道理,比方说我十八岁刚成人的时候,爸给了我最郑重的告诫,“不吸烟,不酗酒,谦虚做人,谨慎做事”。可在我看来,还是他们那种一如既往的生活状态印象更为深刻。离家在外,到了中午,时而耳间恍惚还会响起妈打开家门的声音,喘气的声音,把装着菜的塑料袋放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我们必定要问的那句“妈,今天吃啥?”这一连串的声音听了许多年,早已在脑海中根深蒂固。以前只觉得生活就是这样子,但现在越想,越发觉得这十几二十几年如一的声音难能可贵。二十多年的时间,没教会每个女人料理的技巧却教会了她,没点透每个男人如何成熟却沉淀了他,没让每个家庭都蒸蒸日上,却让我们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这实在是一种不容有疑的浪漫情怀了。
爸是有心人,当年整个婚礼的录像带还留着,后来刻成光盘,给我也看了一遍。有趣的是,二十多年过去,在我眼里如今二人和当年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确切地说,身材相貌的确见老,这难以避免,但他们各自散发的气质和对生活的热情没有改变。当年大喜之日气氛热烈,年轻的爸妈满面激动,任凭刚结合的一对儿都会对未来充满期待吧。婚后没有大开大合的生活,他们应该是把最一开始的热情和希望铺到了每一件琐事上,然后爸用他教给我的信条保证每一步都走的稳当,妈用她天生的兴致将每一步都迈得有趣。
我喜欢跑步,有人问我跑步跑那么久,是不是很无聊,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实话讲,跑步就是重复一个动作,而我在跑着的时候也并没有特别的思考,只是两条腿轮换交替,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跑了一段距离,稍稍欣慰,而没有太强烈的成就感,渐渐发现跑得比以前远了,也比以前快了,欣慰变成了欣喜和愉悦。我不懂婚姻,但我切切实实目睹了爸妈的婚姻,看到也体验到了他们经营了生活。生活大体就像跑步一样吧,一天就是一步,重复着,偶尔顶着风跑一段,腿脚发沉,气也喘不匀,之后要么风停了,要么缓过来了,不耽误再跑下一公里。重要的是,两条腿相互协调,里程才可以长一些,而里程越长,两条腿配合地就更加自如。有的人机缘巧合开始了跑步生涯,爸和妈也是被各自的命途紧赶慢赶,赶到了一起,本来平凡朴素的一场婚姻,到现在一眨眼就成了银婚。
前几天妈告诉我他们今年银婚纪念的时候,我还有些吃惊,一来这并不是中国人自有的传统,二来没想到爸妈的心底仍有这一分情调。我未记得他们曾直接表达过爱意,脑子里也没有属于他们的浪漫情节。婚姻不能简简单单地用爱情来解释吧,爱情应该是难以压抑的,眩目的,就像在冶春的那一口油糕,使人惊艳。而婚姻的味道显然单薄得多,笨拙得多,它的美味深藏在果腹的用途之下,若非灵性之人,恐怕难能觉尝。我不由得疑惑,到底是爱情在婚姻之后变成了另一种感情,还是婚姻之后的爱情需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来表现。爸妈看似对这个无聊的问题毫不在意,因为我趁着好奇和期待,问他们打算怎样纪念之时,妈只说了句,“包顿饺子”。
今年他们高中同学聚会上,一位常年没有来往的同学,表示根本想不到他们能成两口子。有时候晚饭散步,爸也会略微感慨就凭当年一个才高中毕业的小伙子,怎么就拥有了如今充实幸福的日子。可见,无论爱情,婚姻,还是生活,都不是人所能押得中的,也许是人埋头走得太久了,再一抬头便会感到出乎意料。一路误打误撞,积累了不少收获,想来前因后果,也是应得的。这样就挺好,如果人都能预料到的话,便会失去太多惊喜和浪漫了呢。
儿子说,“妈,等将来给我爸你俩庆贺金婚、钻石婚。”“那就由你安排张罗了。”“交给孙子辈。”这话一说就是多少年的光阴了,那时我俩可能已是腰不直眼已花,孙儿们可能也已如今日的儿子这般帅气,更有膝下跑来跑去的穿着活裆裤豁着牙的胖丫胖小子。
有篇文章曾打趣说,"所谓的两口子就是.....有时候很爱他...…..有时候想一枪崩了他..........大多时候是在买枪的路上遇到了他爱吃的菜..........买了菜却忘记了买枪..........回家过几天想想还得买枪.........."
生活的一地鸡毛确让人崩溃,然而生活的智慧也坚定地告诉我们――碎鸡毛收走,好看的扎成毽子,晨光下微风中,上下翻飞着五彩的颜色。
如今的生活不是麻烦事变少了,岁月静好的背后,是有了更多的支撑。
"妈,如果你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想我,我可以给你出主意。"1米73的个头或许不够魁梧,可是他清澈的眼神足够让我心境舒朗。
"看看,我们老师,是我的女神。"有点大惊小怪、阳光般明朗的女儿用她的青春感染着我。
25年没变的是老公那双大手,无数次我的脆弱都靠他撑起。外表是中国男人典型的不善取悦,内里是一颗软到极致的心。
很庆幸,我们有属于自己的小幸福。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没准儿哪天可能还会想买枪,但也只是一把水枪而已。
买枪的路上得叫上老公一起买菜,"我胳膊疼,你拎着吧。"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