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 ·《深夜随笔》- 作者 陈灿
深夜随笔
作者 陈灿
老房子的绣锁终于打开了，我轻推青灰色的门。房间里碎瓦片撒落了一地。房子实在太老了，奶奶也老了。自从奶奶病重住院以后，房子没人打理，在风雨中就显得更无助了，老得也更快了。
奶奶说，橱柜里还有一碗饭没收拾，还有几个鸡蛋。我去姑妈家探望她，她一定要我回去看看，帮着收拾一下。打开橱柜，一股霉味扑鼻而来，饭已经成了黑色。鸡蛋估计也都坏了。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人走茶凉。人走了，不光是茶凉，什么都凉了。
七八十岁的人了，劳累了一生，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坐下来享享清福的时刻了，可是岁月不饶人。爸打电话来说，他非常遗憾：前些年我和哥哥上大学，家里开销大，无暇顾及爷爷奶奶，爷爷去世后三番五次的劝，奶奶终于肯到我们家来，去年我们大学毕业了，都有工作了，爸也能喘口气尽点孝心，打算在北京再干两年了回来好好赡养奶奶，可惜没有机会了。
奶奶的一生是饱经沧桑的，风湿骨病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专利。他们这一代人经历过人世间的一切折磨，经历过战火，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经历过所谓的大会战，在日寇的烧杀抢掠中侥幸活了下来，草根树皮一吃就是好几年，挖河筑堤那些在今天看来都是浩大工程的活，那时候靠双手和肩膀，让江河改了道，将泥沙铸成了坚不可摧的千里长堤。
他们那一代人创造了奇迹，却没能改变命运。中国的农民永远是最苦的。他们的一生都在辛苦的劳作，却一生都没有过上好日子。没有住过宽敞明亮的房子，不知道什么叫暖气、空调；不知道什么叫散步，什么是公园；不敢奢望像城市里的老人一样，可以在广场上跳舞扭秧歌……他们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丰收的时刻喜笑颜开。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孙平平安安。倘若说他们有什么奢求，那就是希望嫁出去的女儿一年能回来看她几回。
奶奶的一生是勤劳而简朴的。她热爱劳动，从未放下过手中的活。七十多岁的人了，仍然放不下那一亩二分田，还有那几块开荒来的菜地。田里的草锄了又锄，门前的空地扫了又扫。实在没什么事要做了就扎几把扫帚，把那几件旧衣服叠了再叠，把被子晒了又晒。家里不缺吃不缺穿，奶奶却要去别人割完豆麦的田里去捡点遗穗，抑或是到街上捡点破烂。她不知道享受，不爱吃好的，不爱穿新的，饭粒掉桌子上她总是要捡起来吃，不论怎么说她都改不了这个“坏习惯”，说再多她总无奈的回一句，“你们不知道艰难辛苦”。
我们确实不知道艰难辛苦。我们在吃饭的时候从来不会去想米粒是怎样来的，就如走路的时候不会去想这路是怎么修的一样。
爷爷在世的时候，奶奶是那么的健谈。她喜欢给她的孙子们讲过去的故事，譬如搞集体的时候，半夜天凉快一点的时候，打着马灯在在棉花地里捉虫；譬如挖田关河的时候，冲锋号一响，男人们背着沙袋就向岸上冲，女人们推着独轮车也要往岸上跑；譬如大姑妈满月的时候，她从挖河大军的帐篷里悄悄溜回来，趁着月亮天走三十几里路回来给她喂奶，奶水不够在煮点米粉给她吃，然后哄她睡着了再原路返回，到帐篷的时候鸡刚刚打鸣……我听着奶奶的故事长大，小时候觉得特新奇特有意思，长大后觉得太老套太乏味了。直到走过了人生的二十三个春秋以后，才约莫体会到了奶奶过去的艰辛。也难怪老人家那么的节俭，那么的朴实。
爷爷去世后，奶奶变得很沉默了。而那双勤劳的布满老茧的手也更闲不住了。或许只要在不停的劳动中她才会忘记孤独。奶奶和我们的确很难沟通，没有共同的话题。她总是活在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里。我曾想，她忘掉那些痛苦的回忆是不是会活得快乐一些呢？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会。就像爷爷生前对奶奶很不好，但奶奶却离不开他一样。奶奶是不幸的，因为她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但在那个社会里，她没得选择。爷爷生前总是爱打她骂他。爷爷生前不曾为她做过一顿饭，不曾为她洗过一件衣服。总是等到奶奶把饭菜端到桌上，再把筷子送到他手上。奶奶跟伺候皇帝一样伺候了爷爷一辈子，而爷爷对奶奶的态度却没有一刻改变过。奶奶的一生都是那样逆来顺受，忍辱负重。
记得三年前家里买房的时候，奶奶曾欣慰而又略带忧郁的告诉邻居家的老奶奶：“今年只怕要到城里过年去了”。她是不想离开老房子的，就像她不想离开爷爷一样，记得在爷爷的骨灰下葬的时候，奶奶再三叮嘱：“在他的坟旁边跟我留一小块地”。
这几年一家人分散在各地，只是过年时候才回去聚一聚，也嫌麻烦，就没有搬到新房，奶奶也未能住进新房。
爸妈太忙，忙着挣钱，为我和哥哥的将来盘算，没能做到两全。奶奶的诊断结果下来后，爸妈打算回来一个人好好的尽点孝，可是奶奶不让。爸妈在那边忙活一年，就指望这最后这几个月挣点钱。奶奶不想拖累家人，执意不让爸妈回来。姑妈也想尽尽孝心，反复做工作把奶奶接到她家，离医院近，方便奶奶看病，尽管医生说奶奶的病不用看了……
回想起那天去看奶奶的时候奶奶颤颤巍巍说的那番话，我的眼睛湿润了。她说：“还不如快点死了算了，这样拖着让大家都跟我担心”。奶奶认为，人活着就应该创造价值，如果不能创造价值了，就应该早点死。她觉得自己的病拖累了儿女。
敲击键盘的手越来越沉了，一股说不出的心酸涌上心头。我突然后悔那天倒掉了奶奶留下的那半碗发黑的米饭、扔掉了那几个发臭的鸡蛋。它们似乎包含了点什么。
只希望这个寒冬早点过去，希望江汉平原的春天早点到来。江汉平原的春天是格外美丽的，漫野的油菜花汇集成金色的海洋，蜜蜂在花丛间嘤嘤成韵，蝴蝶在花朵上翩翩起舞。新婚的伴侣在这里拍婚纱照，老农在田间哼着古老的曲调，似乎看到了一个好收成……
不知道奶奶还能不能看到她那一亩二分地的鲜艳的油菜花啊……
作者简介
陈灿，男，汉族，湖北潜江人，大学本科学历，中共党员，高中教师。高中时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市级报刊上发表散文、诗歌十余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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