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文在线」杨泽:孙过庭的书法本质论(附译文图册)
孙过庭的书法本质论
文/杨泽
整理编辑_《闻是文化》
书法艺术的本质是什么呢?在当代书坛上,还众说纷坛。在我国书论中,唐人孙过庭在其辉煌的名著《书谱》中,有非常深刻,精辟的见解,很值得我们研究和借鉴。
首先,孙过庭认为书法属于艺术,它不同于一般的纯为实用而书写的文字。在唐代,纯为欣赏而创作的书法作品是不多的,我们现在看到的,大多是既为实用而书,又具有很高艺术欣赏价值的作品。所谓「不同于一般纯为实用书写的文字」,就是指兼具后一种功能的作品而言的。书法艺术作品是书法家的创作,所以他在《书谱》中撰写了「五乖」、「五合」的创作论。他分析了创作的主观和客观以后,得出的结论是:「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这里的「志」,即「诗言志」(《尚书·尧典》的「志」即「君子以钟鼓道志」《荀子·乐论》的「志」。它说明,书法艺术的创作与写诗、赋、骚一样,「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汉书·艺文志》)。「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以下凡未注明出处的引文,都出于《书谱》)书法艺术的创作,就像刘勰(xie)说的是:「独照之象,窥意象而运斤。」《文心雕龙·神思》王義之所以成为受人景仰的宗师,他的书法艺术所以受到历代人们的赞赏,不仅仅是因为他「会通古今」,而且「亦乃情深调合」。他是书法家,不是写字匠。他的书迹是艺术作品,不仅仅是实用文字。《书谱》中曾列举出王羲之的《乐毅论》、《东方朔画赞》、《黄庭经》、《太师箴》、《兰享序》、《告誓文》等情趣各异的作品,说明它们的「异」,是由作者「情随事迁」造成的。正因为如此,书法方能「达其性情,形其哀乐」,也才能起到特有的诗般的「比」、「兴」作用。孙过庭这一论述,确实是「举前贤之未及,启后学于成规」。
其次,孙过庭认为,书法不同于其他艺术之处,在于它以线条为艺术语言的艺术。因此,他以一大段文字,形象地描述了锺、张、「二王」书法作品中的线条美,他说:「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姿),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异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书法中这些美妙的线条,不是客观事物的再现,而是抽万物之象的「象」,是「无物之象」(张怀瓘语),此谓之「意象」。「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王弼语),书法的这种美妙的线条,与几何图形的线条不同,它不是僵死的,而是有「生命意味」的(苏珊·格朗)。罗丹曾经说:「一个规定的线通贯着大宇宙而赋予了一切被创造物,他们在它里面运动着,而自觉着自由自在。」(转引自宗白华《中国书法里的美学思想》)书法的线条,就是这样的线条!
线条有曲直、长短,有方圆、粗细等等。孙过庭说:「草以使转为形质」,「使,谓纵横牵掣是也;转、谓钩镮盘纡是也。」他所说的「使」、「转」,就是讲在草书中如何使用直线与曲线的。怀素说的「飞鸟出林,惊蛇入草」,颜真卿说的「屋漏痕」,也都是讲线条的,讲曲线美的。可见古代书法家对于点画、线条都是非常重视的。
线条有线条的意象,结体有结体的意象。蔡邕说:「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笔论》)此外,从结体上描述意象的,还有成公绥、崔瑗、卫恒、索靖等等。《书谱》中也有多处描述意象。还有从某一书家的讲意象的。如梁武帝说王羲之的字「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韩偓说怀素的字,「若教临池畔,字字恐成龙」「米芾说颜真卿的字,似「铁柱特立,昂然有不可犯之色」。对于由若千字组成的一幅作品,或比之为「群鸿戏水」,或想象为「众鹤舞天」。
要创造出有意象的书法艺术品来,是非常不容易的。孙氏自述甘苦道:「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味锺张之余烈,挹義献之前规,极虑专精,时逾二纪,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因为如果不刻苦学习,连书法的基本技巧,也没有掌握,必将会心昏手迷,任笔为体,「求其妍妙,不亦谬哉;」要创作出有意象的书法作品来,更不可想象了。
孙过庭对于那些不从书法艺术本身去下功夫,而是玩弄花俏,摘那种非字非画的玩意,是不屑一顾的。他说:「复有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乍 图真于率尔,或写瑞于当年,巧涉丹青,工亏翰墨,异夫楷式,非所详也。」他在《书谱》中,对各种字体的特点,都曾予以论述。特别是对真、草两体,议论尤为精僻。他说:「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性情,使转为形质。」清代的包世臣对此语评价极高,他说:「千年黑洞,今始开一线天。」(《艺舟双楫》)孙氏还认为,一个书法家,写真书的要通草,写草书的要兼真,还要「例通二篆,俯贵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自」。因为「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专精也」。这些论述,都是极其精辟的。
由于书法是以书写汉字为基础,它就必然产生造型的艺术特征。一幅颜体楷书,就像许多精壮汉子,肃然而立;一卷怀素狂草,则如集体狂舞,姿态万千。但这不等于说,书法仅具「空间」,而没有「时间」。书写汉字,从一画起笔到收笔;从一个字的第一笔到末一笔,从第一字到末一字,都是一个运动过程,这个运动还要有节奏,有变化。孙过庭说:「至若数画并施,其形各异;众点齐列,为体互乖,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违而不犯, 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我们把这样一件书法作品,一字字读下去,看他点画、形态、燥润、浓枯等种种变化,就像聆听一首美妙的乐曲。
书法有象,但它是「大象」,「大象无形」(《老子》)——书法有音,但它是「大音」——「大音稀声」,一件高水平的书法作品,就应该是一曲「象八音之迭起,感会无方」的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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