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翠南诗|只有扔石子的人看到些许波澜

夏日及其赋形

对于一个有力量的诗人来讲,“无所谓”其实是一个必须迈过的阶段,而胡翠南看来已经迈过去了。我想起十多年前在武汉见过她一面,那时候她还是一个羞涩的女子,坐在熙攘的人群中,默默地啜饮着面前的饮品。街灯闪烁,头顶上是香樟树,树冠上方居然还有星星。

——张执浩

吹开细小的波纹

南方

只有扔石子的人看到些许波澜

胡翠南

下午茶

风吹草动

心领以示神会

藉由别的参照物

你看到风

长出上千条手臂

这是值得信赖的体验

一种奇妙之旅

在数码相机里面

电陶炉上煮着老茶

蒸汽被压在语言之外

我乐于

鉴赏飘忽

远方的流浪汉还未出现眼前

来不及帮我

吹开细小的波纹

这是具象

从后山回来

视线中都是熟悉景象

从一段往事越过另一段

它们鱼贯消失

我一直走

深怀告诫

背影饱含责难

我常常想

落日逶迤

丰满却从未被人亲近

我承认孤单

以肯定你的孤单

我的手

指向任何一处空茫

树木任意走在其上

我与它陷入广阔而无休止的回忆

于身后具象的呼喊

不再应答

耐心

我在慢慢

培养耐心

时间变得更多起来

早晨推开窗户

象征到达某个远方

景物变化

光在消解这一刻

尽管司空见惯

我仍然惋惜

但耐心

将惋惜送上慢速跑道

我和时间之间

仍有值得探讨的地方

一小团迷雾

它对心灵的磨损

也足以让人

对结局

产生悬疑

怀疑论

情绪是一顶帽子

世界安静

唯你

在让自己吃惊

怀疑喜爱真理的外衣

谁可以说服谁

几个男女分别向我示意

滴水以致穿石

我也无法

权衡与世界的关系

难以确定

自己钟情于哪一类灵魂

色彩是一门学问

我曾偷偷告诉过别人

你看起来很美

五颜六色

这无关真理

往天空扔一粒石子

只有扔石子的人

看到些许波澜

我仰望并依靠她

异木棉

美人树

每次经过时

我会静静呆上一会儿

电流也是这样传送的

嗡嗡鸣响

空气颤动

我喜欢秋天的内部

头戴金属坠饰的丰腴女子

忘我,善于装扮与嫉妒

最好的状态也许是这样

妈妈和我

她高大壮硕

我仰望并依靠她

如此美丽

以致越过现实

诗刻

有一种鸟,只有死去才会从天空落到大地

张执浩

我们对诗歌的评判经常会在两个向度之间游弋:一是写得好的诗人,一是很重要的诗人。前者往往低调,沉潜,只依托文本呈现;而后者除了文本之外,还具有醒目、尖锐的诗学倾向性。在当代诗坛,前一类诗人数量众多,也因此容易被忽视。作为编辑,我们经常要在这两个向度之间寻找平衡,既不能埋汰那些写得好的诗人,又不能因为个人的审美趣味将那些个性鲜明的诗人置之不理。在我个人的判断中,胡翠南应该属于前者,平和,内敛,尽管她也是从网络上成长起来的那一代诗人之一,但丝毫没有“网络写手”惯有的戾气和焦躁。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叫“南方狐”,后来去掉“狐”,变成了“南方”;再后来,她回到了自己的真姓实名:胡翠南。对于写作者来讲,这是一个正本清源的过程——与其云遮雾罩,不如素面朝天。

这些年来,《汉诗》尽管不断推出各种新鲜面孔,但实际上有一个基本的作者队伍,这支队伍由我前文提到的那些“写得好”的诗人组成,我们总是在第一时间用充足的版面推出他们的新作。胡翠南就是其中的一员。当我决定写一篇关于她的文章时,我调出了存留在电脑里的总共33卷《汉诗》电子版,逐一搜读她的诗,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花》这首诗上:“大雨在伞的外面/形成栅栏/一大片移动的栅栏/雨水/在屋角和地面/在脚背上开出花来/我在栅栏里走动/走到哪里,花就开到哪里/现在我来到父亲长眠的地方/为他带来了一个花篮”。这是一首描写亲情的作品,视角独特,语气舒缓,极能体现胡翠南的整体写作面貌。南方的潮湿与作者隐忍的内心相互交融,不失为一首浑然天成的优秀作品。胡翠南的许多诗歌都采用了这样一种语调和视角,似乎从不刻意为之,但总能水到渠成。她善于在诗歌里营造氤氲的、相对封闭的氛围,在且行且止中淡淡地抒发心境,譬如《紫竹林寺》、《黄昏登仙岳山》等,最典型的当属这首《一个人渐行渐远》:“喜欢一个人来到湖边/雨后的小路潮湿,早已洗尽前人足迹/想起曾经有另外一个人/他对我说起孤单的意义/说起有一种鸟,只有死去才会从天空落到大地/湖水涨高/成群的鲤鱼又潜回幽暗的湖底/每一片涟漪都有着相似的身份与秘密……”。一边是往前走,一边是往后退,诗人的步伐和思绪在反向而行的过程中相互拽扯,从而形成了诗意的张力。胡翠南在写作这类诗的时候,总是将自己拘囿于孑然独行的状态中,以此保证思维的清醒,所以,阅读她的诗,你很少会感到不安,因为她提供给我们的思想维度不会紊乱。在我看来,这既是她写作上的优点,也是她的局限:她让自己的诗处在了相对封闭的空间里。

而我更喜欢前不久由我编发在《长江文艺》上的她那首短诗:《回答》。这首直抒胸臆的作品一改胡翠南前期的写作基调,以一种果决的口吻来直陈她对眼前人世的忧惧,以“我不忍心”起笔,通过对“鸡鸭的眼睛”、“牛羊的眼睛”、“鱼眼”和“人的眼睛”的描述,表达了一个日臻成熟的诗人对生活和生命的决绝态度。从前的闲适、优雅和伤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绵绵的慈航。除了这首诗外,同期创作的《命运》和《我不知道风往哪里吹》也属上乘之作。这批作品让我看到了一个好诗人在“写得好”的同时,对惯性写作的警惕,她不再担心语调的变化给读者带来的不适,她更需要用这样的变化来适度地介入世事人心。至少,我从这样的变化中看到了诗人的可能性。

“这一生是否清白已无所谓/想起他人对我的忍耐/默默流下的泪水”(《生日书》)。对于一个有力量的诗人来讲,“无所谓”其实是一个必须迈过的阶段,而胡翠南看来已经迈过去了。我想起十多年前在武汉见过她一面,那时候她还是一个羞涩的女子,坐在熙攘的人群中,默默地啜饮着面前的饮品。街灯闪烁,头顶上是香樟树,树冠上方居然还有星星。

胡翠南,曾用笔名南方,南方狐,女。2004年出版个人诗集《重蹈覆辙》。现居厦门。

图片:楚吴暮江

编辑:湖北青蛙

找个时间读新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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