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 | 陈润生：回乡偶书
曲水流觞
雷家坝的油菜花已经凋谢了，木耳场的油菜开得正好
远远望去，像散落在人间的金子
给贫穷的人无限慰藉
回乡偶书
文 | 陈润生
回乡偶书
1
疫瘟还未散尽
道真县城街道上，随处可见绿色的隔离网
执勤岗已经没人执守了
桌子、凳子还在，几只快餐盒躺在地上
风吹着它们空空的躯壳
2
饭店、早餐店也还未完全开放
每个商店门口都贴着一张告示
非工作人员，未戴口罩者一律不准入内
我端着一碗打包的羊肉粉
蹲在路边含泪咽进肚里
走过一条条街道，找不到旅馆栖息
只好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
“半生漂泊，今回故乡
第一次感觉，自己无处可去”
3
友人赵斌帮忙联系到一家宾馆
住进去之后才发现，整层楼只有我一个人
我在寂寥中死死盯着白炽灯和天花板
很想翻身而起大叫三声
又怕惊扰了这个城市，难得的安静
4
次日清晨，回北园村途中
柏油路上空无一车，青山如洗
大片大片长出嫩黄叶子的树，和没来得及发芽的乔木
恩怨分明。白雾盘绕山间
仿若仙境
5
雷家坝的油菜花已经凋谢了，木耳场的油菜开得正好
远远望去，像散落在人间的金子
给贫穷的人无限慰藉
还有淡紫色的萝卜花，星星点点
开在几间荒废的瓦房旁
替远离家园的人，守着最后的乡愁
6
轿车在北园村的通组公路上缓缓爬行
映山红开遍了山林，我喜欢黄色的那种
它们没有被鲜血染过
野樱桃花白白地开在杂木从中，一堆一堆的
没有人去修剪它们
只有梨花，李花开得无精打采
这嫁接过的果树啊
除了拼命结果，可能没有别的企图
7
父亲在棕树坡干活
打电话给他好一会才回到家
我们简单聊了一下春耕情况，父亲说
今年要栽八百根漆树
十五年后，每一根漆树可以割三斤漆
当聊到武汉、意大利疫情时
他两眼放光，大赞中国政府厉害
很快控制住了病毒，你看外国已乱成了一锅粥
我没有告诉他我生存的压力
并随口附和，称赞政府不惜一切代价
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能力
却没有告诉他，代价是什么
8
二大丘埂壁，半人高的土坟里
埋着我慈祥的母亲
坟上的草，已被父亲砍干净了
我找来棍子，把一束白色的青
插到坟头上，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9
二大丘埂子下面，是一块开满
油菜花、豌豆花、白菜花的稻田
老天爷把这些朴素的景色，全部留在了乡下
我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
所有的一切，都留给苍老的父亲吧
这尘世，也只有他
才肯为我看护
每一个北园村的春天
惭愧
你开着警车，送我出关
我感觉我戴着手铐，低着头
不敢看窗外。你告诉我
出了关就自由了，后面有警车追上来
刺耳的尖啸声中，我知道我这一生已经完了
留下未竟的事业
我在绝望中醒来，看了看时间
凌晨三点。我出了一身冷汗
梦里的场景，在脑壳里那么清晰
折磨着我
我感到害怕。四十多岁的人了
苟活于世，却还做着如此奇怪的梦
我想打电话告诉你
你是我的守护神，为我那申张不了的正义
不惜以身犯险
你本身就代表正义啊
幸亏是梦，幸亏不是乱世
我为我不安分的心，感到惭愧
四月
庚子年四月，仿佛所有的花
都停止了开放。开过了的都已经死亡
对着墓碑
什么样的哭泣都是徒劳
仿佛祖先不曾活过，且那么遥远
仿佛家国早已荒废。
人的一生，与坟头的马耳杆别无二致
除了春天返绿，秋冬枯黄
烧纸钱，是提前怀念自己
挂青，是命定的另一种倒序
空山新雨后
阶沿潮湿，昨日傍晚才扫过
此刻又落了几片竹叶。一夜的雨
点滴到天明
瓦檐上悬挂着燕声。对门的青山
青了几十年，缠绕的白雾
填平沟壑。一望无际的朦胧
藏起深渊，藏起
急急匆匆的河。菜园子里的白菜、韭菜
胡豆和大蒜，承沐一夜恩泽之后
更绿了。我提着生锈的薄刀
迟迟不敢下手，豌豆荚已经怀孕
菜青虫睁开小小的眼睛。我不忍啊
我有隐世的寡情，屠夫的血性
我有坐拥陋宅的野心。我有
一草一木皆俱的佛性
雷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题记
1
已亥。冬至。夜
风雪交加，密密麻麻的雷
在黑暗中炸响
被惊醒的人，倒头又睡
2
清晨与友人谈论，昨夜雷声
友人说，“冬雷震震，妖孽横行”
不是吉兆。我将信将疑
3
一连几夜的炸雷，我渐习以为常
准时安然入睡。我问自己
如若睛天霹雳，怕也是不畏不惧了
4
岁末。瘟疫肆虐
鄂州封城，世人皆惊
遂举国限行。吹哨人蒙训
捂悠悠众口之人捂住了自己的嘴
5
庚子。正月十五
鄂州天空，被闪电撕裂
雷神震怒。冰雹拳头般砸向大地
暴雨如注，染病的人民惊慌失措
6
有人长跪于地
求雷神用雷劈死，那些祸国殃民的贼
所有屋顶都装有避雷针
雷神无能为力
7
幼时，总听见有人被雷劈死的消息
他们和她们，要么不孝
要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如今，胡作非为的人
恃强凌弱的人
恶贯满盈的人
助纣为虐的人
草菅人命的人
逍遥法外的人
对雷已不再生惧怕、敬畏之心
8
雷已经劈不死人了。人间
空余嘈杂的雷声
星星的眼睛
我不敢看你的眼睛。那颗散发着微光的星星
已在多年前消失在漆黑的天穹
回想我这一生爱过的人，恨过的人
她们都消失了
无缘无故地消失了。没有回忆
回忆都已经旧了，直到看到你的眼睛
像一口清澈的井
像一段迷语。透过你的眼睛
我看见了自己中年沧桑的爱情
我的孩子，我固执的妻
是我生命里的闹钟。提醒我努力
提醒我天黑之前回家
提醒我不要忘了来途与归宿。那双晶亮的眼睛啊
一头牵着夜色，一头
连着我梦里的滚滚红尘
我想抓住，黑暗中的星辰
不是情诗
遇见你，应该是在四月
梨花开得最白的时候
梨花开得真白啊，我无法忘记
你当时还很忧郁。老写一些伤感的诗
怀念那个一去不复返的人
你的忧郁都那么动人
后来，我们经常见面
在闹市，在拥挤的人群
我们像兄弟一样喝酒，淡论这个城市的天气
谈论这个国家的伟大和贫穷
你总是一副菩萨心肠的样子
让我感到心安。感到
余生都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你很乐观，总是开导我生活中的失意
总是用微笑抚平我脸上的愤怒
让我总是想伸出双手，天真的拥抱你
那么心无挂碍，又那么无邪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陈润生，1977年生于贵州道真，仡佬族。贵州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写诗，涂字，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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