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鸿泽教授专访(下)

点“可乐数学”可关注,转发可分享

姚鸿泽教授专访—数学学习,出国选导师,如何选方向做课题及其他

四.  对数学和科学的看法

陈:目前整个数学的发展有什么重心?一般来说,数学家比较不跟别人接触,他们在今日扮演了什么角色?你觉得数学在整个社会是走向没落,还是受到更多的需要?

姚:你问我现在数学的位置,我觉得其实蛮难说的。我们可以从一个比较的角度来看,你想想一百年前、两百年前,当科学家在做各种科学研究的时候,都想找个数学家来帮他们做一些计算。那个时候除了数学家以外,你要他算点什么基本的东西,他都不会。我们现在看起来一些很基本的东西,如一些简单的复变、微分方程,除了数学家以外,整个科学界大部分都不会。所以那时候的数学家在整个科学界绝对是占中心的地位。现在情形不一样了,现在每个行业,每个科学,如果有东西不会的话,譬如他们方程不会,数学不会,就买个电脑去跑一跑,看见个图就好了。他们不管相关的理论,也不管电脑算出图形的对错,反正差不多就可以了。在这意思下,数学在这整个科学上扮演的角色,其实比较微弱,代替它的是做这些计算的,让大家看到想看到的东西。所以至少对我来说,数学家必须要了解到数学今天已没有一百年前、两百年前,在整个社会那样子的中心地位。那数学新的生命在那里呢?任何一个学门在一个方向上遇到困难出了问题,总会想办法在另一个方向上发展,表现出新的意义。

比方说写软件的人,他们希望多学一点数学。他们觉得受用的是,在学习数学过程中具有的一些训练,而不是真正要这种严格的数学。从这类的例子来看,数学可以训练出一批人,在这个社会上还有另外重要的功能。至于数学在纯粹科学上的直接应用,比方说编码学及图像识识,还有像作概率的人训练出一大堆人做金融数学,都是极佳的例子。不过很多数学上比较抽象的题材,它们对其他科学扮演的角色,就不是那么明显。比如说你问:现在数学做的东西会是将来物理的foundation吗?这我就不晓得。可以确定的是,当年数学家所扮演的那么重要绝对的角色,现在变得比较不一样了。今天,你可以和生物学家一起工作。可是跟生物学家合作,数学家是不是能扮演着最中心的角色,这并不是那么清楚。以前数学家的角色很清楚,他在最中心的位置。今天的数学却往各个方向发展,每一个方向都有它的意思,但不见得是在中心位置。因此,我没有办法清楚说出现在数学的位置是什么。

陈:在早些时候,物理学中有些大的中心题材,像高能物理、粒子物理以及像宇宙论等。近年来像材料科学方面的问题,受到更重视,物理好像失去比较大的中心议题。数学也有类似情形吗?

姚:我想数学现在变得比较多样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应用方面也同样变得更多彩多姿。还有,各种现象的计算等等,其实大部分还是需要数学家参与。

李:怎样区隔物理与数学?

姚:大致来说,数学家是不碰实验,不懂实验的结果如何解释,只讨论基础理论的结构问题。物理学家则必须对实验结果有些感觉,即使不做实验,也能了解其中的主要含意。但是现在数学对很多科学的现象不关心,越来越狭窄,这对数学的发展是很不好的。

李:你是不是觉得有些时候数学的进展太慢了?你定义的数学是只要不碰实验的就是数学,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做数学以外的事情?

姚:我没有做实验的天份,数学还是我比较习惯的方向。数学家应该要想一件事情,就是今天我们做的数学到底跟世界有什么关联,如果失去关联性的话,那数学就死了。不可避免的,数学每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一定要回来看看它跟人类文化有什么相关。我不相信数学是可以离开人类文化而完全独立发展。就像我刚说的,一两百年前任何人要做科学,不管是物理,化学等等都需要数学,都会找数学家。那时的数学家,即使只会做些基本的计算,就很伟大了。今天的情况已经不是这样,我们在处理问题时,若只说这方程式有一组解,这对于其他科学的人是没有意义的。你一定要能在某种程度上刻画这个解的性质,而且这个性质是他们所感兴趣的。这样的标准非常严格,现在的数学常做不到。做不到的部份原因,或许是因为很多自然界产生的数学问题,超过人类能解决的范围。不论是否如此,至少最近这段时 间,一直没有什么数学的发展,让别的行业看出数学家真正在解决问题。

当然也有些例外,如integrable system,真的找出一些具体的解,对别的行业是有意思的。不过,这只是极少部份的数学。数学和其他学科的关系已经越走越弱,在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等的光谱中,数学家是在最右边,或最左边,与以前数学是科学的中心不一样。数学家必须了解到这件事情,并且让我们做的数学伸出触角,与科学有某种程度的关联。数学有的部份是非常纯的,可以跟其它科学不相干,但一定也要有一部份跟别的科学有关。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意见。

李:在整个数学里面,有些是做纯数学的,另有一些是触角必须踏出去,与其他的领域搭上线。但是谁去做伸出触角的部份呢?可能每个人都会说我是做纯数学的。

姚:大部份数学家其实很没有自信。与其它科学的人在一起常常没有信心。

李:会不会是在学习的过程中花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接触其他的东西了?

姚:你可以问一个数学家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在做string theory的人,大部份都是物理学家,数学几乎是从零开始。他们要学theta function,Riemann surface,复杂的代数几何等等,各式各样的技巧。数学家必须要想一想他们为什么在那么快,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应用这些知识?他们当中一批真正好的人,能抓住数学知识精髓,并不是乱用。数学家在建立一个架构时,要求能放诸四海皆准,所以每一步都要非常严格。但是物理学家在学这些东西时,只拿一两个物理的例子,然后用这一两个例子,去了解每个定理的内容。所以他很快就可以抓住主要的内涵,并开始应用。如果我们教数学没有办法教得快,学生一定要从绝对逻辑去建构一些东西,那是非常可怕的。如果每一步计算,每一步过程,唯一的想法是check它是否合乎逻辑,背后没有一个picture,我相信那样是没有办法学懂的。很不幸的,我们现在训练学生,就是在训练一个没有picture的世界。

姚:现在不只台湾数学的士气很差,美国也是如此。但是台湾可能更明显。

李:士气差与分工分得太细有关系,很辛苦做出来的东西,却没有人感兴趣。

姚:选择数学这一行,有时我也会想这样的事情:做数学到底和人类关心的各种问题有多相干?依我看,微分方程对科学的影响是比较多的。问题是微分方程别人不会解的,我们也不会解。我指的不是解的存在性,而是刻划解的结构。概率在科学的应用也很多。另外theoretical computerscience影响也很大。其它的如拓扑、几何对string theory有贡献,不过它们在科学上的影响还是比较局部的。

四. 数学奖

陈:可否谈谈得麦克阿瑟奖(MacArthurFellow)的前后情形?

尤:我看到了中时晚报对你得奖的报导。

姚:某一天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我得奖了。之前我不知道会得奖,之后他们也没有管我,只是每个月寄一张支票给我。就是这样子,也没有太多可讲的。

陈:事前难道没有一点风声?

姚:没有。我完全不知道。

尤:你心情的感受呢?

姚:得奖是很高兴,可是过了没多久,就觉得没有什么了。你现在很难想像。

陈:但是历年得奖的像是Gelfand,Mumford,Schoen,Uhlenbeck,邱成桐,Wiles等都是伟大的数学家。

姚:是没错,当时是非常高兴。但得奖这种事是没完没了的,过了两个月就麻痹了。自己在研究上做出很好的东西,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这种还是比得奖长久。例如诺贝尔奖我们都没有得到,你会想如果得到一定万事OK,但是得到后过一阵子,你还是需要有别的东西来满足。你并不能每天把得过的奖牌贴在墙上,然后就这样自我陶醉。它是一种肯定,当时你很高兴,对你心情有影响,可是之后让你每天高兴的是你自己的研究。

尤:可是这代表别人对你研究的肯定和推崇。。。。。。

姚:每个人对自己的研究都有个评估,看自己值得什么样的评价。可是总是把自己估得高了一点,所以得到的肯定,总是比自己想的差了一点。反过来想,我们现在得到的肯定,说不定都已经超过我们应该值得的。有时我们读一些数学的文章,看到很好的研究工作,也会觉得奇怪,像这样的文章,这样的人,也没有得奖啊!

有些人做了很多很好的工作,可是什么奖也没有得到。例如以前Berkeley的Morrey,他根本不是做我们这个方向的,但也在我们这个领域做了非常有意思的工作。

陈:你是说做椭圆方程和变分的Morrey?他做了这方面的工作吗?

姚:你看,连你们都不知道。从某观点来说,他可能也是第一位对统计力学有兴趣的数学家。现在有关equilibrium state的重要结果,Morrey其实也看到一些东西并做过这方面早期的工作,非常非常有意思。好的人未必受他人肯定。然而反过来,有些很出名的人,去看他的研究工作,却发现并不怎么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类的社会结构如此,大众对你的认可及评价未必正比于你的研究工作。如果觉得自己值得八十,能得个六十,也就应该很高兴了。还有人值得有一百,却只得了四十,那怎么办呢?因此,只要自己懂得愉快就好了。

尤:怎样才是让自己愉快的好办法呢?

姚:做研究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生活的一部份。当然,所面对的是专门领域的东西,未必得到其他人对等的评价。然而反过来看,我们有职业,有可以的薪水,期望未来更美好,能做更多,如此就可以了。

陈:可不可以谈谈你得的PoincarePrize?也有奖金吗?

姚:那是数学物理奖,三年颁一次。上次在伦敦,跟我获得MacArthur Fellow是同一年(2000年)。每次发给三个人,一个年轻一点及两个senior。第一个年轻得主是Kosevich,这一次是我。它几乎没有什么奖金,只有一张奖状。  尤:你觉得这代表对你工作领域的肯定吗?

姚:Poincare Prize本来就是数学物理方面的,所以比较没有这样的效果。不过,也可以说是对我做的analytic approach的一种肯定。我想因为MacArthurFellow涵盖各个领域,它比较让你觉得自己的领域及工作受到肯定。

陈:可否谈一下你和其它重要奖擦身而过的情形?

姚:这世界上擦身而过的,就是过了,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任何的奖,够资格得这个奖的一定比得奖的还要多。例如一个奖有五个人得到,够资格得这个奖的可能有二十个、三十个。因此不能听到某人得了奖,就问:那人跟我差不多,他有,那我为什么没有得奖,我也够资格啊!这是说不过去的。够资格得奖的人绝对是远超过真正得奖的人,评审的委员总要做个选择。除非自己的研究工作远超过别人,有个清楚的差距,否则没有得奖,也没有什么好讲的。所以整个来说,没得奖只是表示自己的工作没有作得那么好。

陈:从台湾的角度来说,这是非常可惜的。错过了这次,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得奖。

姚:你不要这样子想,年轻人总是有希望。每一代总是比前一代的要好,不要觉得年轻的家伙现在看起来不怎么样,将来真正做得好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陈:台湾人留在美国立足的好像一代比一代少?华人又是怎么样的情形呢?

姚:台湾地方小,人口少,想留在美国发展也相对少。华人在美国并没有一代比一代差,我在台湾看到的年轻人也比以前好多了。

陈:所以你觉得台湾看起来仍相当有希望拿个奖?

姚:这要看你希望的是什么。例如敬业的精神比以前好很多。把research当作是自己的职业和应该做的事情,每天教完书之后就想数学,这个观念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就是很大的进步。而且,这也是比什么都更深入更重要的。另外,现在年轻的一辈,每个人都很活泼,如果慢慢有了自己的方向,十年之后,就会有一番成就。数学有个现象,通常要做到五十岁,或除非你在一个很大的领域中,有人支持你,不然你做的东西好像就不怎么重要。但是等到出了名之后,即使所做的东西不怎样,也变得很重要了。这样的现象会让人以为以前的人做得比较好。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做出那些东西的人大多五六十多岁了,他们的研究题材本来就受到更多的认可。

陈:数学二、三十年来基本的课程都没太大的变化,但是目前数学也越来越多元化了,你认为课程上需要作改变吗?

姚:应该这样讲,基础的课程还是基础的课程,但是也不能说有那么多的东西全都是基本要学的。所以必修课稍微少一点,学生自然会到处去学,这样就没有问题了。例如要走纯数学的,可以多选些相关课程。以前我念书时几乎没有什么课可选,都是必修课,这样不是太理想。另外有件事情让我不能理解的是,一个数学的观念常被描述成很伟大的东西,一定要花很多时间去了解才能学会。这是完全不对的。我们应告诉学生,数学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伟大,数学很多是简单的。去学它,中间有一些细节不会也没有关系。基本的观念学会就可以用,用了也不要怕错。但是现在数学系训练的方法却倒过来,以为任何东西一定都很伟大,背后藏了很多了不得的细节,没有完全学懂之前就使用一定是错的。因而把学生训练成一点胆子都没有,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尤:这是到处都这样,还是只有台湾?

姚:我看到的几乎到处都是这样。就像刚讲的,以前我念书时花好几个月读拓朴,光是学manifold、vectorfield、pull back这些名词就学了好久,这是不对的。数学应该是思考的、活的,应该想办法让学生很快进入状况,进入中心,一些细节可以先拿掉,以后有需要再慢慢补上。不能什么东西都像蹲马步、挑水一样学习。如果数学系四年中高微就只学会compactness,不会作计算,这样是不行的。

陈:你会不会觉得美国教育方法比较好?大学没有学那么多,但研究所很快进入状况

姚:美国研究所教书通常进度是快得多,欧洲也是这样。不过重要的还是像刚讲的,如何使学生不要怕数学。像积分跟微分,积分跟limit可不可以交换,学生被要求每一步都要检查,等确定所有假设都满足才能做下去。可是在实际做研究时并非如此,都是先假设可以交换,答案出来后再回去慢慢看细节。在大学训练中如果每步都必须循规蹈矩,如此一来很多东西就没有办法学。所以大学学了高等微积分,可是像Fourier analysis,以及用Fourier analysis解ODE和PDE,或像概率,都几乎没有学到。很多可以用的东西都没有,学生会的都是没有用的。

尤:Apostol那本书是典型的例子吧!

姚:怎么可能高等微积分要写到五百页呢!

陈:教科书的取材和不同观点的强调,是否也受当时潮流影响,也会风水轮流转?  姚:其实也不是。一些比较旧的微积分像Courant and John,他们写的也都非常强调可以用,可以计算。一些不可以计算、基础的东西、像是专用词汇等应该让它很快地过去。

陈:你觉得在美国的台湾人才最好能回来,还是我们该把多点人才储存在美国?

姚:对台湾而言最好当然是大部份人才都可以回来。但是也要有些人在国外,作为学术交流的网络。当台湾有人做出好的结果,也可以让外面的人更容易知道。不过现在还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陈:因为台湾人才还是太少?  姚:是的。同时每个人有各自考虑的因素,也不能强迫他一定要回来。

陈:在国外环境较好,回来可能研究进展变慢。

姚:当然会有这种问题。回来的话基本上要带一批学生,再慢慢发展。对台湾而言,多些人回来是好的。  六。 对做研究进一步的看法

尤:当你做研究的时候,卡到了,该怎么办呢?你是硬着头皮做下去呢?还是会退缩?或着是暂缓停顿一下?还有你对问题有怎么样的品味?

姚:通常你真正有兴趣、梦想要达到的问题,都是做不出来的。你必须将原来的问题稍微修改,提出比较合理、比较可以做的version。即使是这样,常常还是做不出来。一阵子后你可以先把问题放下来,过了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再回来。有时候要这样试了好几回,才会慢慢发现,还有一个更简单的version,都还没有解决,应该从这边开始。所以研究都需要经过一段长时间的累积,它的进展不是那么直接了当。不过我想不只是我,每个人做研究都是这样。

在获得PhD后,可能作postdoctor一阵子,然后是assistant professor等等,可能跟以前论文指导老师还有很多合作关系。不过毕业7、8年或10年后,应该去找出自己的方向。你可以在原来的题材上去发扬光大,甚至超越指导老师,或者也可以去找另一个方向,走出自己的风格。这是因人的个性而异。重要的是,毕业一段时间后,要想办法更上一层楼,超越以前的。当然,我认为最好能在新的方向努力,花长一点时间,做出自己的风格。开始的时候会比较辛苦,因为外人可能会觉得你的研究不是那么有意思、那么重要,但长远来看,很可能会有一番更了不起的成就。

陈:那你怎么寻找重要的新方向?

姚:我也一直有这个问题。对自己做的东西常常觉得不满意,认为应该有更有意思的题目,因此也一直在寻找。我不是很确知自己怎么找到新方向。不过通常我们进入一个新领域,都会有些不同想法。过一阵子后,那些想法可以解决的问题都做完了。这时你可以继续待在原来的地方,改进原来的方法,看看还有什么可做。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重新开始,另外找一个让自己比较高兴的方向。虽然比较辛苦,却比较好玩和有趣。

这样子做也有不利的地方。在数学界或科学界,每人都有标签,说这个人做了什么,那个人做了什么。你在某个领域里待久了,就会认识这个领域的所有人,你就是这领域家庭的一分子,人人会支持你。如果你的研究太常更换,就不容易有自己的标签。因此在一个方向上,至少也要做上五年、十年,等做出些样子,有些成就后再更换。这跟我刚才讲的年青人要做出自己的方向,又有些不同。年青人跟着指导老师做的方向,基本上不是属于他的。除非他可沿着同样方向看到更多更深及非常不一样的东西,才值得继续做下去。否则,应当慢慢找出自己的方向。我们可以看看几个数学家的例子。

譬如说Sinai,他是跟随他的老师Kolmogorov做dynamical system,但是他另外也找出新的方向做出很好的东西,所以他是非常好的数学家。又譬如Moser,他当时做Szego的postdoctor,可是他能够做到更上一层楼。若不是这样,他就不会是这么伟大的数学家。当然从大的眼光来看,换个研究方向,在数学上只是个小小的变动。但若个人研究要进一步突破的话,一直跟着指导老师太久,其实并不好,自己要找些不一样东西来做才是。

陈:对于找新方向,多跟人谈谈,多听些不同领域的演讲有帮助吗?

姚:要多听一些seminar。其实找方向和对科学的眼光有关系。有了好的眼光,才可以看出什么是比较重要的方向,并且帮助你去选择自己真正有兴趣的东西。我想重要的东西有两项,一个是眼光,一个是兴趣。这点台湾数学界的训练很差,美国也有同样的问题。学数学几乎不懂科学,如物理、化学等等都不懂,看到的东西常常太狭窄,这对将来的眼光大有影响。这样一来,你永远只看到老祖宗一百年前的数学,并不知道新的走向。数学应放在科学的大领域里,才能看出它的位置。当然也有一些例外,像数论,它比较自成体系。但是除非只对数论感兴趣,否则整个数学还是与其他科学密切相关。

尤:可不可以谈谈纯数学与应用数学的潮流。

姚:我比较不去注意潮流是什么。在热门的领域中,可以看到已经有很多好的结果,大家也都拼命去追逐。然而这些热门的题材通常是别人做了许久的成果,现在跟着加入已经来不及了,未必能做出好的研究。倒是一些不热门的题材,虽然刚开始时,没什么特别的结果,也不是一个那么大的方向。但是若你能看出它将来的重要性,经过五年,或十年的努力累积,也许可以得到很有意思的结果。到时候它的重要性,将受到别人的重视。万一到时候它仍然不怎么重要,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生本是如此。

尤:所以去选择一个好的领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姚:对,但通常最有意思的领域并不是现在最热门的。现在最热门的,往往十年前大家并不是那么重视它。数学里也有两、三个方向二三十年来一直都是主流的,如果你走的是这方向,可以继续。除了这样以外,可以找现在不是很重要的方向,慢慢去做,培养技巧。等到这个方向变得重要了,在技巧方面已经没有人可以跟你比,你就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了。

陈:比如说DNA定序计划,前一阵子这么热门。现在投进去,已经来不及了,可是又不知道下一波的重心在那里。

姚:对于bio-informatics我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数学家有时要问在做这个计划时,数学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如果只是纯粹对生物学的服务,当然也是可以。但要了解到这只是服务,并不是这整个计划的中心。

陈:你觉得能成为杰出数学家最重要的是什么?

姚:这点我没资格谈,可以说一些我的看法。一个人的成就努力是很重要,个性也有影响,天份也不容忽视的。仔细看每个数学家做数学的风格,除了跟所做的方向有关外,也跟个性有很大的关系。

陈:你会不会觉得数学界的人,个性都比较特别一些?

姚:个性通常会影响到一个人的眼光。而影响一个人数学的是他的眼光,看他看到的东西有多深。假设有个数学家问了一个很有意思很重要的问题,他的技巧不是那么好,做到一半卡住做不下去了。此时他做了某些假设,让他的论证能过去。然后,由于他认为他的问题很重要,继续朝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三十年后我们再回来看,他很可能已做出一些非常重要东西。另外有一个人,他的技术非常好,任何困难问题,能很快解出,但未必能看出新的有意思的问题。三十年后来比较这两个人,即使后者技术非常好,很聪明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们也很难确定那一个人的影响会更深。所以有时眼光真的是非常重要。当然这种区分也不应讲太多,讲多了会比较空洞,失去对做数学札实的感觉。当然,能两者兼具最好,但这是勉强不来的。

尤:所以成为好数学家除了运气外,眼光真的很重要。

姚:有好的眼光,把数学放在科学里,看它的位置,再决定要做什么。可是讲起来容易,却很难做到。就算你看到或想到该往那里走,也不见得有能力可以达成。

陈:你提过很喜欢滑雪,而且也滑得不错,这对研究生活的平衡是否有很大帮助?

姚:有啊!做数学研究是很辛苦的事情,每天面对方程式,不等式等等。真实的世界与数学没有很大关连,你不能只是关在数学世界里想许多的问题,万一解不出来怎么办?所以生活上要有些调剂,找些嗜好,多学些其他的东西。人生是多方面的,树学只是小小一部份。百分之九十的时间花在数学上,百分之十的时间去看看各式各样的行业。你会发现每个行业做得非常好的东西,都是很有趣的。或者多去运动,可使身体健康,心情保持愉快。

陈:对于做数学的人以打桥牌,下围棋作娱乐,你个人的看法怎么样?

姚:我念PhD时也曾下过棋,一段时间后,便放弃所有用脑的娱乐。因为做完数学后,头脑都快炸掉了,不可能再用脑力去打桥牌,下围棋。所以尽可能挑一些使用体能不用脑的事情,就算用脑,也挑些像看看书,看看画,这些比较轻松的事情。

—本文策划刘太平先生为中央研究院数学所所长,访问者李莹英,陈俊全教授任教於台湾大学数学系,尤释贤教授任教於香港城市大学数学系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