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丽的南珠背后你不能不知道的养珠人“奥秘”
合浦珠名曰南珠……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
——(明)屈大均《广东新语》
银闪闪的珠子让他心都稣了
养珍珠的邓绍松生于1958年9月21日。他的家在“南珠之乡”——北海市营盘镇。营盘有个“白龙珍珠城”,是明代万历皇帝派太监监采珍珠时建的。
太监监采的是天然珠。邓绍松出生那年,中国第一颗人工养殖海水珍珠在北海问世。当然这只是巧合,邓绍松没有说自己养珍珠是因为这个。
他说只是因为喜欢。村里曾经有两个国营养殖场,一个北海市的,一个营盘乡的,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懵懂少年,在养珠场看到工人开贝采珠,把晶圆透亮的珍珠从贝肉里剔出来,让他感到十分神奇。
如果是写诗,这里可以有一句:这个渔村后生于是将目光投向了湛蓝的大海。
邓绍松1985年开始养珍珠,那时候他刚从部队复员,因为参加过1979年的自卫还击战,在部队入了党,回村后当了民兵营长。
时势造英雄,恰逢国家鼓励发展个体经济,致富光荣,“万元户”开始吃香。他用复员的安置费,加上贷款,到养殖场买了一批母贝。
邓绍松1985年贷款养珠的借据
打过仗的人胆大。在那之前,邓绍松只在珍珠场学过一个月的切片:把母贝的细胞膜截成小段,用来与珠核一起植进育珠贝体内,以形成珍珠囊。养珠人有一种奇特的分工:切片几乎都是男人,女人则负责插核。
邓绍松记得很清楚,当时买的小贝每只一毛三,能插核的大贝两毛一只,他一共买了5万只,养了几个月,到了1986年春天,5万贝能插核的有3.5万只。
旗开得胜,年底他收了近9斤珍珠。珠农的珍珠都是论斤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亮晶晶、银闪闪的珠子让邓绍松的心都酥了。他说,那时候珍珠得价,一斤3500元。
合浦采珠节奖状
邓绍松从此结下了“珠缘”,30多年一直没有断过。作为营盘镇的珍珠养殖带头人,在1992年合浦县举办的“空前绝后”的采珠节上,他成为24位政府表彰的“养珠大户”之一。
他经历了南珠养殖的“沸点”和“冰点”
邓绍松经历了南珠养殖的“沸点”和“冰点”。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人工养殖成功后,六十年代人工育苗取得突破。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随着个体经济繁荣的春天到来,珍珠养殖成为营盘镇沿海农村致富的首选。
邓绍松说,90年代,营盘的海面上黑压压的,一片片全是围养珍珠的护栏和木桩。
珍珠天生丽质,贵气逼人。由于两千多年采珠和进贡历史的“加持”,北海南珠名闻遐迩,迅速走俏,1994、1995年,南珠量价同升,飙到了历史顶点,北海市年产珍珠近9000公斤,每公斤原珠超过17000元。营盘镇沿海村落像雨后春笋冒出许多簇新的“珍珠楼”。一些在北海“房地产热”中受挫的老板也把资金砸进了海里。
杀贝取珠(2004年摄于营盘)
“盈则亏”“满则溢”,传统的“天理”在南珠养殖中再一次得到验证。过多过密的养殖,珠贝严重营养不良,而且造成了水体污染;由于市场诱惑,不少养殖户缩短养殖期,珍珠质量急剧下滑,2000年跌到了每斤仅1000多元。
邓绍松说,比起最高峰,当时起码有一半人弃养了。
2007、2008年冬春之交,百年不遇的南方寒冻给了南珠养殖致命一击,绝大部分贝苗、育珠贝被冻死。茫茫海面,劫后余生,一片萧瑟,珠农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几百万的身家化为乌有。
邓绍松成为“打扫战场”的人。珠农大多数笼里只剩下两三只活贝,他们目不忍视。邓绍松挨家把弃养的残贝收拾起来,移到合适的水域,细心护理。
命运又一次眷顾了他。这些劫后余生的插核贝,育出了特别漂亮的珍珠。
珠光闪烁,所有人眼里看到的都是美,只有邓绍松知道自己经历的难。他喜欢琢磨,南珠养殖跌入低谷后,他觉得传统的“浅水平养”走到了尽头,搞起了深水养殖。
为了寻找合适的海域,他到过防城港和广东徐闻试养,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营盘。养殖场就是他的实验室,从寻找水域到幼苗复壮,从改变护养到革新笼具,脑子每浮出一个念头,马上就动手试验,寻找每一种可以提高珍珠质量的办法。
扎珠笼(2004年摄于营盘)
养珠人普遍认为“母肥子壮”,要育出大颗的珍珠,就要有肥大的母贝。但邓绍松发现,光是肥大还不行,插核前还得将它们“饿瘦”,节食一二十天,饿到它自然开口再插核,吐核明显减少,育出的珍珠质量更好。
除了养殖,邓绍松还做贝苗和珠核生意,用赚来的钱“反哺”养殖。有一次从广东把贝苗运往防城港,路上车子抛锚。装在袋子里的珍珠贝苗十分娇贵,脱水不能超过五个小时。好在最后联系朋友开车来解了燃眉之急,不然一车货就没了。
“别人难不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难”
其实,与这样的风险相比,辛苦才是养珠最大的问题。在太阳底下,大海之中,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的劳作,很难找到人再愿意从事这一行。“年轻人尤其不愿意做,村里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每天都打麻将、带孩子,在树荫下乘凉了,我还这么辛苦!”他说。
他自嘲是“自讨苦吃”:“农村很多人不愿出门,认为坐车不舒服。我贩贝苗时就一年到头坐车到处跑,觉得不坐车反而不舒服了。”
我打电话约他采访时,邓绍松推了两天,因为要出海清理育珠贝。“我和老婆每天七点钟就要下海,和工人一起干到十一点半,下午两点半再干到六点。日头毒,工夫难做,不清理珠贝吐核率高、死亡率高,养出素珠、尾巴珠。”
大珠小珠落“瓷盘”(2004年摄于营盘)
珍珠被称为“痛苦的结晶”,从珠农的辛苦程度更是这样。一颗珍珠的培育长达三年:把针鼻大小的贝苗,养成可以插核的大贝需要两年,插核后再养上一年才能采珠。“贱养儿,贵养女”,娇贵的珍珠有如家里的千金,靠的是珠农费尽心力的“宠养”。
一只珠贝一生要搬无数次“家”:从最早栖身的60目的网袋,先后“搬进”40目、20目再到8目的袋子,最后“迁居”吊笼,工人每20天到一个月帮它们挪一次“窝”。然后,经过细心的筛选、体检和特别处理后开始插核,插了核的育珠贝每个月要清理一次,将吊笼逐个从海里拎起,摇晃掉覆盖的泥沙,用刀片一个个将附在吊笼和贝壳上的青口螺、藤壶等寄生物刮掉。
这些活全都靠人工完成。从本质上说,珍珠养殖还是“靠天吃饭”的传统农业,在“几十年走完西方几百年历史”的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已经很难找到这样既辛苦又讲技术的行业。
邓绍松自称“做(打)工人”,每日都要做工,每日都要花钱。他算过,包括人工、笼具、设施等费用,深水养殖每只插核贝的成本需要一块五,养上几十万贝就要上百万元。他扎的深水养殖排筏,一个耗资几万元,扎10个就要几十万元。
按照北海市振兴南珠产业相关政策,对珠农每亩产珠达半斤以上的,每斤补贴2000元。一些珠农提出补贴太少,起码应补到5000元。有人不以为然:养出的珍珠差不多就是这个价,每斤补5000元,不如买珍珠送给你。
拣珠(2004年摄于营盘)
问题是北海不养珍珠了,给你5000元到哪里买到南珠呢?如果北海无珠,合浦还有何脸面叫“珠乡”、北海有何资格称“珠城”呢?每个人引以为骄傲的“南珠文化”,岂不是连根刨掉了?
“一些人光知道说南珠是北海一宝,但不知道怎样护宝,更不知道护宝的难。”邓绍松说,“别人难不难我不知道,我知道我难。”
南珠不应成为博物馆里的“非遗”
邓绍松认为市里实施振兴南珠产业政策,最大的好处是养殖有了规模效应,每个公司少的养几十万贝,多的上百万贝,改变了过去千家万户散养、乱养的状态。
从2018年起,邓绍松每年插核都超过100万贝,每万贝产珠都在1斤半以上,最多时超过3斤。他自信凭借自己的经验,可以养出最好的珍珠。
珠光宝气
“弄到湾外养,会比湾里养的珠层更厚,但成本高。政府最好能分门别类鼓励,对愿意延长养殖时间、养好珠的给予相应的扶持。”他认为根本不用担心市场假冒,有了好珠,销售商抢着要,南珠永远都是北海的品牌。
我一直想“套”他,让他说几句高觉悟(现在叫“站位”)的话,比如这样痴心不改,是因为不能让南珠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消失,云云。他却只是说因为喜欢,养出漂亮的珍珠开心。
用过去的说法,他似乎“只知道拉车,不知道看路”。
但我感觉他只是不愿多去想,让想不明白的事扰乱自己的心神。因为走下去的路并非一条光明康庄大道。社会发展有如一张老唱片,A面是工业化的美妙旋律,B面却是传统模式农业的挽歌。人们欢呼落后生产方式的淘汰,同时又为这种方式形成的文化的“退场”感到难以割舍的悲痛。
“让历史活起来,让文化活起来”,就南珠而言,摆在眼前的是怎样让它“活下去”。而“养着”才能“活着”,只有南珠养殖的生生不已,才能向人们展示着附丽在它身上的深厚底蕴和独特魅力。
北部湾畔一颗璀璨的明珠
也许有一天,南珠这一“北海之光”,包括它的切片、插核、平养、吊养等养殖技术,像桂北的“禾花鱼”一样,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被陈列在博物馆里。
只是希望这一天晚些到来。不过,到时真有这样一个博物馆也不错,三十年、五十年、百年后可以让子孙后代知道,这个城市当初为什么叫“珠城”,为什么当时的人总喜欢说“北海是北部湾畔一颗璀璨明珠”。
从这个角度,“邓绍松”们其实在做着一项赓续南珠命运、保护文化根脉,努力延续北海历史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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