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散文】第七十二期|感念箕子:辽东文明现曙光
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from 《麦田守望者》
感念箕子:辽东文明现曙光
大圆苍苍,大方茫茫。北中国一片空旷的原野。
木轮车晓行夜宿,转多停少。这是一支5000人的队伍,从中原出发,浩浩荡荡。旗幡已被风雨洗旧,箱笼已被尘埃遮伏。尽管已经跋涉了许久,任人挥鞭,任马扬蹄,但车轮似乎依然不离原地……
辽东太遥远了。
辽东太广阔了。
道路时断时续,人烟时有时无。青铜制作的器皿,在颠踬中抑或呻吟抑或浅唱;玉佩在棉絮里佯睡,像随从们由故都携来的心情,半是忐忑半是安然;竹简和龟版,藏着关于昨天的启示、明天的告慰……
春天就这样悄悄地落籍于山海关外,雪泥化处升起潺潺的溪声,鸟雀逗弄着新芽做枝上的群舞。箕子,怀着使命的沉重端坐于车中,一种王者风范流荡于眉宇之间……
——这是我的臆想。
箕子,当时的情景该是如此吗?
作为一个乞食于当代的辽东子民,我不知道自己对箕子这样一位迷茫古人所怀有的深深感念,是出于盲目还是出于理性,是出于道德还是出于律定。
箕子何人?
每次翻开辽阳厚重的史籍,我便觉得,箕子当是一篇煌煌的序言,以前无古人的开创姿态,统领着那些接踵而至的关于辽阳的密匝匝的文字;他像不竭的源头,对于辽阳2400年来的生活之水,做出一种宿命般的指向。
没有一张箕子的画像传下来,哪怕是想象出来的也好,我不知道该依凭什么去祭奠这位古人。在缅怀他的时候,后辈如我者只好去随意拟定他的颜容了。粗心的岁月佚失得太多了。
然而,也许历史就是这样有意地让他幻化成一个符号。在每一寸空间都充满血腥气味的那个暴政的年代,比干、微子和他就是忠诚、善良、智慧的象征。“上不畏天下不畏民”,史书记载了商纣无法无度的罪行。每每我的目光在那些上古之书中扫描的时候,眼前常常润出一片片血泊。我庆幸,在炮烙、剖腹、剁足等等酷刑组成的铁壁的隙缝中,箕子小草一样地活下来。
箕子活着,辽东有幸。这位日后的辽东第一任行政长官,本名胥馀,因其在商朝的封地和官爵人们才叫他箕子。
十几年前,我偶然登临河南封登一座名为箕山的丘陵,这就是箕子的封地。但是,其时我对这一切茫然无知,我不知道箕山当年的主人与我居住的辽阳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十几年后当我捧读《史记》,我才知道箕山的典故。伟大的司马迁曾经在箕山做过考察,并旁证了某些史实。太史公在《史记·伯夷传》中曰:余登箕山……。箕山灵光不灭,除了司马迁、庄子、淮南子对于箕山都曾写过吝啬的文字。好象任何美好的东西都存在赝品一样,地理书上名为箕山的还有另外三座。一座在河北行唐西北,因山形如箕故名;一座在山东益都东,又名箕岭;一座在山西辽县东,唐置箕州。当然,不管还能钻出几座箕山,我对河南封登的那一座始信不移。当年无费川资便越顶的箕山,今天于我的内心是一座高不可攀的丰碑。
箕子拥有过的箕山太可贵了,“尧让天下于许由”的古老故事就发生在那里。箕山依偎一条亮丽的河,是颖水,许由为了精神的清洁用它洗去灌进耳朵的许诺。这个不被现代人所理解的故事,这个近乎于传说的信史,对于封地主人箕子的人生操守是个决绝的规范。
箕子是纣王的亲族,商廷的重臣。在危亡之际,他比比干幸运,比干被挖出心脏,死了;他比微子聪慧,微子潜越国门,逃了。他解衣披发装得一副疯相,躲避着商纣的屠刀。终于,机遇善待了箕子,《尚书》中描绘的那些令人击掌叫好的情景出现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
武王伐纣,大获全胜。
箕子走出囚牢。
新朝乍立,百业待兴。对于辽东,雄心勃勃的周王室绝不会视而不见。周武王对这一片偌大的山川田野投注的热情,一定会写在发落箕子的册封之中。研究箕子的“委任状“,对于发掘“太子河部落”原始先民的地位和作用意义极大,历代学者多有企盼。可是,打开这道禁门的钥匙却失落得毫无迹象。
我拟通过微子透视箕子,以此笨拙的类比折射出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早年所承受的是帝王的怎样一束目光。那时,主动投诚于周室的微子被册命为宋国的国君,于是,《微子之命》有言:
申告前朝重臣微子必须遵从旧典,管束民众,拥戴周室,从而在新朝中建功立业。
对待前朝官员的态度,体现着新人主的政治胸襟和统治手腕。微子是纣王的庶兄,箕子是纣王的叔父,在新朝开放而稳定的时期,周室衡量这两位殷商人物的尺度不会相去太远。这样的推演也许荒谬,箕子出任辽东,怕不会有悖于微子的使命范围的。
箕子与周武王有过一次重要交谈。它使周武王把辽东册封给箕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同时,也使箕子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政治家、哲学家和文化名人的光辉形象。谈话的地点是周室的首都镐京,时间是周文王十三年,迫切追求君臣和睦、偃戈释旅的政治环境的武王,向箕子躬身下问治国常理。
话题由伐纣一事切入,但进行得不够顺利。
武王:殷朝为什么灭国了?
箕子无语。
武王:本人杀了纣王,对否?
箕子依旧无语。
箕子的心情是沉重的。家丑难扬,必竟是前朝遗子,怎忍心自揭伤疤?可是武王要立社稷改正朔大展宏图,急需安邦妙计。他太看中箕子的智慧了。
话题转了,愉快的箕子终于说出有关治国的九种大法。从可以感知的客观事物到难以触摸的主观心态,从记时的方法到行政的规则,从坚守的德性到摒弃的陋习,从审视天象到确记福厄……这些相传珍藏于大禹手中的那部《洛书》的内容,箕子铭记于心,可以倒背如流。此刻,箕子借物譬理,深入浅出,说得一代明君频频点头,如获至宝。于是,命令史官作了详细记录,写成名作《洪范》,成为《尚书》中的重要篇目。
君臣的这番谈话,与其说是武王向箕子讨教从政方略,不如说是箕子顺利地通过武王的考核。箕子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武王下发一册信任的命书。
箕子大才,辽东这张白纸由你描绘吧!
这就是结论,一个官员的政绩所在,一份人民和历史写下的鉴定。一个惨遭厄运又绝处逢生的人,往往会倍加珍惜自己的人生转折。箕子正是经历了严峻考验而又雄心不灭的人,他将极大的政治热情投注于辽东,用宝贵的余生肩负着黑土地的期望。时代造就了他,他也不辜负于时代。
从镐京到辽阳甚至更为遥远的鸭绿江附近,箕子一行战胜了迢迢旅途中难以想象的艰辛。在没有先进交通工具的古代,马匹是唯一理想的运力。蹄火闪闪,车迹辚辚,辽东大野充满诱惑和恐惧。三千年前我们脚下的土地,遍布森林和湖泊,是走兽和飞鸟的乐园,山岭与平畴蓊蓊郁郁,栽一棵便可摘果,埋一粒黍便可产粮。“棒打狍子瓢舀鱼,山鸡飞到饭锅里”这首民谣所描述的就是辽东地区当时自然经济供大于求的情景。然而,人口稀少,社会无序,生产力极其低下又是铁一样的事实,设身处地的箕子,难免为之皱眉。较之中原,山海关外开发尚晚,辽东以远甚为荒芜。前朝夏、商两代忙于中原一带的战争和生产,对于漠漠塞外鞭长莫及。辽东就文明程度而言,当晚于中原一千五六百年,城市的格局还在漫长的孕育中。城市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一个浩大而繁杂的时间工程。箕子的时代,为辽阳古城的出现准备了必要的砖瓦。
清明时节雨纷纷
今天我们无法确知箕子具体的驻足之处,但正象一位伟人说过的那样,长征是宣传队和播种机,箕子一行5000人踏踏远征,其意义是大的。
首先,箕子播扬了新观念。
曾在高层统治集团中执掌圭臬的箕子是个大学问家。他懂得疏导的作用。早先鲧堵塞水路,扰乱了五行之律的故事,他曾向武王说过。而今在辽东,箕子身体力行,以教化和法制的双刃剑开路,解惑授业,恩威并施。他发布八条法规用来整顿社会秩序:杀人者,以命抵偿;伤人者,以粮赔付;盗人者,沦为奴婢。对待野蛮不能使用温和。这是以辽阳为中心的辽东地区的第一部法典,在那个混沌未开的时代放射出了最初的法制之光。
其次,箕子带来了良种和技术。
中原的麦种,这禾中之秀,在秋日的沃野上掀起一层层金浪,成为辽东亘古未有的风景;中原的桑蚕,由飞翔而蠕动,由蠕动而入定,最后在那椭圆形的密室里睡成辽东人的惊喜;先进的耕作技术,建构了一座座农庄,使一些逐水草而居的人群改变了祖传的生活习性;农耕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又使北中国积累了自己坚实的经济基础。缫丝织衣,结束了麻披草履的时代,这是丝绸之路向北最早的延伸,也是辽东工业的萌芽,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手工劳动、集体运作、规模性生产的非自觉的社会系统;以粮换丝,以丝换畜,辽东古人的经济往来开始形成;人民生活需要的其它社会各业相继初见端倪。
箕子生活在农人、渔人、猎人中间。告别野蛮向文明挺进,告别贫穷向富足挺进,告别战乱向和平挺进,辽东大放其光。辽东这条航船终于驶进了农耕社会的港口,这只大鸟已经拍打翅膀飞向了新的文明。
箕子,功不可没!
孔子曰:箕子,仁人也。
孟子曰:“箕子,贤人也。
《辞海》的解释是:仁,亲爱与人的意思;贤,才德兼具的意思。
箕子的作为,对于以辽东为辐射点的整个东北地区的开发,具有创造性并且是首创性的意义。前无古人,一张白纸。可惜当时的社会缺少一种重要的职能,致使关于他的更多的文字得不到记载和留传,越积越深的岁月把他淹没得差一点了无踪影。我常常痴想,如果那个时代获得了先进的传播手段和大容量的承存载体,我们对箕子的认识就不会可怜得如此一鳞半爪了。
箕子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史记》有意裹挟了他的一首短诗给我们后人。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
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据载,一日,箕子从辽东启程朝拜周廷天子途中,路过殷都废墟,满目萧杀,今非昔比。当年的钟鼎宫室已夷为农田,滔滔麦浪覆盖了昨天的管弦丝竹。箕子大哭不得、小泣又难,于是《麦秀》之诗轻吟出口。
悲欢离合培养了箕子的才情。诗中所谓狡童,暗指纣王。不和我们友好的暴君啊,是你害得殷人国破家亡。忧中含哀,怨中有怜。箕子一路彳亍一路哀歌,拍遍废墟上的残砖断瓦;旧时臣民尾随其后,无不掩面痛哭。
亡国之痛烧灼着箕子。他的泣血短歌给后人以警醒。寻阳隐士陶渊明,早已无心对士大夫们摧眉折腰,可是当他翻阅了史书之后,还是用热衷于园田和酒的笔,写了几首关于“大人物”的诗歌。《箕子》诗曰:“去乡之感,犹有迟迟。矧伊代谢,触物皆非。哀哀箕子,云胡能夷?狡童之歌,凄矣其悲。”陶潜无心捉弄后人,诗作通俗易懂,但悲恸之情可谓甚矣!
放下了许多,才能拾起更多。箕子并没有一味沉湎于狭隘的故园之思。我猜想,他一定是喝着太子河的水终老辽东的,他无意也不可能被周室召回京都。他的基业在北中国,这是他的生命真正开始的地方。
近年有学者断言,箕子建业辽东是殷民故地重归的表现。其理由是:东北本是殷民族的发源地,只是由于游牧的需要和生产的发展才逐渐南迁,回归的意识不会泯灭,此其一;史载成汤以前曾做过八次迁都,以后至盘庚又有五次,但都固守于黄河流域及以北地区,生活习性使然,此其二;“殷”字由地名而来,《诗经》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古注殷土位于渤海岸边,此其三;殷商贵族伯夷、叔齐居住地即现在的辽西,他们耻食周粟源于民族情感,此其四;……如此说来,箕子开发辽东不免有重建家园的意味了。
我们,是箕子们的后裔呢!
(责任编辑:韩英 排版:王志胜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李大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副会长,高级编辑。近年致力于辽阳地方史研究,并以辽东乡土资料为素材进行非虚构与写作。以《沧桑辽阳》《诗歌辽阳》《辽城诗魂》《辽阳五十弦》为总题的系列散文、随笔,见诸于《沈阳日报》《辽海散文》《辽阳日报》《中国地名》《鸭绿江》月刊等,部分篇章入选《中国散文诗90年》《辽宁诗典》等权威版本。以努尔哈赤为原型的长篇散文诗《远钟》获全国满族文学奖。出版《“王尔烈寿屏”解读》《努尔哈赤辽阳纪事》《弦歌辽阳》等学术著作,及其他散文集多部。整理完成《清内务府辽阳高佳氏年谱》学术资料10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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