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散文】第226期:江山以渔
题记:如果雨之后还是雨,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请让我从容面对这别离之后的别离。微笑地继续去寻找,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你。
江山以渔
文|王宏涛
吴夏贤在十七岁时中了进士,高中进士,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我中了进士?哈哈,不会是做梦吧?”待他父亲吴硕气呼呼地打他一板子,骂了一句“孽障!”后,他立刻清醒了,自己确实中了进士!也就是这时起,他从一个浪荡不羁的公子,变成了一个高尚的人和有理想的人,不过,眼下他最大的理想,是找到给他理想的人。
这一年,是大宋崇宁五年的秋九月。
一日午后,他的好友,长了一张女孩子似的脸,性格腼腆的薛椒,坐在墙角,边擦着汗,边冷笑道:“我看你呀,为了找他,真是无下限到了极致,就连狗洞也不放过,难道他是狗啊,真是!”薛椒一脸的不悦。
吴夏贤嘿嘿一笑,“我也不想那样找,可是我答应他做好兄弟的。”
薛椒一脸鄙视,“你觉得这样找,他就愿做你的好兄弟?”
吴夏贤又是一脸坏笑,“他说了,他就是想做好兄弟。”
薛椒气不过,“好了,我可不陪你了,你一个人去找你的好兄弟吧。”说着,站起身来走了。
“等等我……”吴夏贤也忙站起身,追了过去,到了近前,想一把拉住薛椒,薛椒一甩手,吴夏贤扑了个空,“喂,你个大辣椒,为什么害怕拉手啊!”吴夏贤站稳身体,有些气不公数落道。
薛椒没有回头,还是径直跑开了。
一连几日,薛椒都没有来找吴夏贤。吴夏贤不以为然,不来就不来,有什么了不起。后来觉得不对,不来就不来,了不起啊!这之后,吴夏贤有些发蒙,真是了不起?心想:不会真的忘恩负义的吧?难道忘了当初的相救?
二年前,正是吴夏贤施以援手,才救下了被几个家丁欺负的薛椒。
那一日,长得白皙灵秀的薛椒,被蔡京的五公子看中,要薛椒做他的面首,被薛椒严词拒绝后,五公子命手下家丁强行抓薛椒回府。吴夏贤见此情形,当即大喝道:“菜条,光天化日之下,为何强抢民女!”五公子蔡脩(音tiáo)见是他,冷笑道:“看来你真是无下限,放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抢的是哪家民女?”吴夏贤方看清,原来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一时尴尬异常。
“这……”
“怎么样?还要多管闲事么?”蔡脩冷笑道:“你呀,识时务为俊杰,别看你老子是枢密使,那也是在我老子的统领之下,赶紧走开吧!”
蔡京为开府仪同三司、安远军节度使,位高权重,深受皇帝宠信。吴夏贤的父亲是枢密院掌管军事的枢密使,按品级来说,的确惹不起。有心不管,可是看年轻公子无助的眼神,又想蔡脩(音tiáo)骄奢跋扈,最喜男宠,如果这样的君子被其……喔,实在是不敢想象!此时,周边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包括好多鱼贩,吴夏贤便大声道:“那也不可!”
蔡脩大怒,当即命家丁上前强抢。吴夏贤忙道:“等等!”
蔡脩冷笑一声,“怎么,怕了吧?”
“怕你个头!”吴夏贤一脸坏笑,忽吹响了几声口哨……
吴夏贤的父亲吴硕是枢密使,哥哥吴夏武,是镇守大宋河西的一员名将,吴夏贤呢?不仅对行军打仗没兴趣,而且对读书写字也没兴趣,书房一年到头也进不了几次。父亲吴硕常挂嘴边的话,就是'孽障’,'有损先人’。显然对吴夏贤的表现,是恨铁不成钢。也难怪,京城吴氏,自大宋开国以来,名臣名将迭出,仿佛几代人的血液里,天生就有求取功名和行军作战的天赋。
果然,到天黑时,吴夏贤鼻青脸肿地被薛椒送回了家里。吴夏武正值回京复命,一身不怒自威的气质,面沉似水训斥:“打架有这样打的么?”
“……”吴夏贤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低着头说,“哥……下次打我能不能轻点儿?”说话间不时捂脸,呲牙咧嘴地抽几口冷气。
薛椒腼腆的脸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道别的时候,嗫嚅道:“其实你,你,挺聪明的,至少面对强人,知道利用群狗咬跑他们。”
原来面对众多家丁,吴夏贤一声口哨,换来了好多野狗,野狗实施群狼战术,又在那些鱼贩们的帮助下,成功地将这些猖狂的家丁咬跑。
吴夏贤忍痛,咧嘴一笑,“你可知道,这些狗可是吃了我的鱼长大的?”
薛椒抿嘴一笑。
十五岁的吴夏贤,嘴角虽流下一点血,可是在春日的阳光下,依然艳若桃花。
薛椒怯生生道:“我看你很聪明的,为什么不喜欢读书呢?只有读了书,才可以治国平天下啊。”
吴夏贤眼睛一瞪,“爹说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干嘛还要读!”
“可是……”
“没什么可是,”吴夏贤打断他的话,“以后再不许提读书的事,否则我俩再不是朋友!”又见薛椒脸红到脖颈,又转而笑道:“逗你的,我怎么能不愿和你做朋友?”
吴夏贤不喜欢读书,只喜欢奇说志怪和捕鱼。东京城内河流交错纵横,有金水河、五丈河、汴河和蔡河,有了河流,渔业便丰富起来,每日早惟新郑门、西水门、万胜门等,都有生鱼数千担入门。吴夏贤觉得好玩,便和薛椒在各河流处,广撒渔具,捕获鲜鱼。捕的多了,就散给穷人,再多的话,连小猫小狗也都跟着分享。到了夏日,鱼不容易保鲜,吴夏贤就冬日藏冰,并自制了一个奇怪的小盒子,里面放上冰块,周围蓄满葛棉。没想到,用这个方法藏鱼,即使是炎炎夏日,运输几天,鱼依样保持新鲜,鱼贩们得此神器,无不喜悦。
难道薛椒忘了,还有曾经在一起的兄弟捕鱼情?
吴夏贤冷笑了一声。
辗转反侧了几日,终于忍不住了,还是主动去找他吧。可是,问题又来了,去哪找他呢?认识薛椒两年了,还不知他住在哪里,只知道他家有钱,而且有很大的府邸,其余一概不知。打听了一番,令他失望的是,东京城内并没有什么薛府。
“怎么会这样?”吴夏贤疑惑道:“见鬼了?”
这一天,吴夏贤出了东京城的宋门,街市上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高柜巨铺,茶坊酒肆,华服珠履。这些原本喜欢的东西,如今却一点兴趣都没有。溜溜达达,来到大相国寺,到了寺中高处,但见殿宇巍峨,横若列屏,香烟飘渺,钟声悠悠,令人一洗烦俗之气。到了一僻静处方桌前,坐在桌前,薛椒不在了,背后墙上,曾经和他交流的手书,带给他希望的人,也不知在哪里?生命如此不堪,希望为何这样短暂?
也是在二年前,吴夏贤打鱼之外,无所事事,家师讲授的《诗经》与《尚书》,他也常常听得云里雾里,到了问难会,他回答不出,家师道:“诗书不通,安能入仕?” 吴夏贤一笑,不以为然,大摇大摆地走出吴府。京城的酒馆去遍了,那些酒肆的绿蚁新酒,红泥火炉,不再有吸引力,吟诗作赋更是乏味,干脆去大相国寺吧。到了大相国寺,挑了一个僻静处,按照以往,他会恬淡的看着这些善男信女们进香拜佛,看他们的表情,是否在虔诚地逃离红尘。吴夏贤正欣赏着,忽然发现石桌背后的墙上,不知道谁写的几行字:“少年不读书,不分仕与途,抱负总是为鱼误。”
吴夏贤一愣,好像是说自己,又一想,谁会闲来说自己呢?吴夏贤笑笑,看来这个人也是喜欢捕鱼的儿郎。再看,字写的很秀气,应该还是个有学识与志向的儿郎。吴夏贤觉得有趣,索性拾一个灰色的石头,在后面写上几行字:“不读书,不要仕途,有鱼有酒,要何抱负。”
过了几天,吴夏贤又到了大相国寺,心念微微一动,到了石桌旁,果然,背后墙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行字:“你觉得打渔好?”
吴夏贤哑然失笑,在后面写上:“当然好,为兄不喜欢打渔?”
几天后,吴夏贤又见上面写道:“打鱼,不如授人以渔;读书,才能治天下。”
吴夏贤写道:“兄远见,小弟佩服,敢问兄台,治天下有什么好?”
“当然有好处,为国效力,方显男儿英雄本色。”
“兄台抱负不浅,在下佩服,授人以渔,在下只愿当鱼。”
……
这样的来来往往,两个从未相见的人,竟以这墙壁为媒,畅聊起来。那一日,吴夏贤快到桌旁,忽有个身影在石桌旁一闪而逝。吴夏贤心中大喜,想必定是此人。快走几步,那人似乎发现有人跟踪,也是加快了脚步,吴夏贤心中暗笑:和我吴夏贤比快?干脆从旁边绕过,这一绕,立刻来个迎面相撞。
“菜条?”
“无下限?”
二人几乎同时喊出。
吴夏贤冷笑道:“原来是你?”
“什么原来是我?我只是……只是……”
问清楚之后,并非是蔡脩,他只是在跟踪一个人到了这里。薛椒听了捂嘴直笑,又看到二人的手书,笑道:“大鱼,我看你是想兄弟想疯了,既然如此,他以报国为念,你又何不求取功名呢?”
吴夏贤想想,笑道:“我们三人,义结金兰,谁又为兄?看你瘦瘦弱弱的,还是你做小弟吧?”
薛椒一笑,“我看你啊,先实现你俩个之间的诺言为是。”
是啊,二个人之间的诺言,是江山无限,人生为何受限。授人以渔,不如江山以渔!
这之后,吴夏贤对读书用心起来,终于在二年后看中了进士。
可是,中了进士,那个给他带来希望,并承诺二人成为兄弟,共同为国效力的人,却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
西风吹石壁,无语相辞,一切总是伤人神思。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吴夏贤在府内斗鱼,京城雪府管家送来了一封书信,吴夏贤见书信来自无任何交情的雪府,打个饱嗝,笑道:“是不是要求进士及第做女婿的雪大人,我无官无品,只是个进士,为何要送信给我?”
管家尴尬道:“我们家小姐,被大人禁足,她想见见公子。”
“见我?”
“是啊,是要见公子。”管家点头道。
“哈哈,那就见吧,小心被我的群狗所扰。”吴夏贤大大咧咧的笑道。
“那这信呢?”
“既然要去,那就不用看了,”说着,接过信,放到桌上。
“这……”管家想说什么,吴夏贤打断他的话,“还是快去快回,我还要打鱼呢。”
京城雪府,雪峰雪大人,官拜御史中丞,为官清正,刚直不阿,向来与蔡京童贯等权臣不和。二年前,蔡京五公子蔡脩听说雪府千金貌美如玉,便想娶其为妻。雪峰满心不愿,并放言,只有进士及第才可以做雪府的女婿。此言一时成为东京汴粱的一段佳话。蔡京很没面子,传出话来,欲让皇上做主,成就这一门亲事。
秋意绵绵,紫藤花苞打着卷儿的回廊,芬芳晕染。
吴夏贤跟着管家进了雪府。吴夏贤左顾右看,庭院不算奢华,但清新淡雅。转过几个回廊,只脸满是落花的庭院里,有个少女在花下荡着秋千,少女穿着紫衣,柔美俊雅,吴夏贤感觉失礼,正要挪开视线,突然感到有些相识,一瞬间,仿佛心漏跳了半拍。
怎么似曾相识呢?他心头震动,蓦然抬起头,阳光下的紫衣少女脸孔白皙光滑,玲珑精致。
吴夏贤一时呆住,“大辣椒?不,薛椒?”
吴夏贤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心想:不会吧,一定是认错人了。
秋千上的紫衣少女发现了他,跳下了秋千:“大鱼,不认识我了么?你的辣椒兄弟啊?”说着,少女抿嘴一笑。这一瞬间,所有的光线,都为之绚烂,所有的花朵在她身前都显得黯淡。
吴夏贤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你真是薛椒?不,不会吧?”
紫衣少女一笑:“无下限,其实我叫雪娇儿,不是薛椒,对不起,一直在瞒着你。”
这时,管家已经走开,只留下他二人。吴夏贤挠挠脑袋,傻笑道:“可是,可是我,我还视你为兄弟,那你,为何还和我捕鱼……”
原来雪娇儿一直以女扮男装出现。娇生惯养的她,不想养在深闺中,想和男孩子一样自由闯荡,没想到出去第一天便遇到了蔡脩,她当时很无助,幸好吴夏贤及时以群狗解救。从这时起,就觉得吴夏贤有趣,聪明。后来二人一起捕鱼,烤鱼,又一起拾冰装鱼。至于这些日子没有出现,一是嗔怒吴夏贤的不懂人心;二是父亲听人告知,一怒之下对她禁足。
许多细节在这一刻汇聚成海洋,真相如漩涡般席卷而至。
吴夏贤傻傻地听着,又傻傻地笑着,不知过了多久,吴夏贤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看来你和我一样,也是无下限。”
雪娇儿佯装生气道:“再说,再说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吴夏贤笑道:“好了,我得去寻找那个真正的兄弟了。”
雪娇儿叹道:“诗经中说,纨兰之枝,童子佩觿,我看你就是,虽则佩觿,能不我知!”
“怎么了?”
雪娇儿莞尔一笑,道:“那个人也是我呀,不这样说,怎么能让你进士及第呢?这也是授人以渔啊。”
吴夏贤听了,是尴尬不已。
雪娇儿娇嗔道:“还有,看了我给你的信么?”
吴夏贤笑着摇了摇头。
雪娇儿气的直跺脚,“人家就是让你看书信,你可知道,他们要向皇上提亲了!”说着,捂着脸跑开了。
“……”
大宋崇宁五年十二月,蔡京被弹劾,吴夏贤殿试进士及第。吴夏贤出了宫城,见到一身男儿装的雪娇儿,笑道:“白辣椒,你不会是约我捕鱼吧?”
end
辽阳 王宏涛
作者简介:王宏涛,辽阳县现代农业发展服务中心。热爱文学创作,现正在创世中文网和红袖添香连载小说,二个均为签约作品。本人热爱历史小说的创作,阅读广泛,创作激情无限。诗经等,大部分做到熟读在心、热爱老子、庄子思想,希望我的作品能够达到衍水文学的要求,也希望在衍水文学的海洋中,汲取营养,继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