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年月——糠菜半年粮(二)
三
自然而然,娘亲是这么说的,她也是这么做的。前后在和亲戚里友街坊四邻多年的交往中,她总是本着糠菜半粮:自己吃了填坑,别人吃了养名。借半升,返满升。吃亏为贤,尽让养德。谁敬咱一尺,咱敬人一丈。
因为打小就生活在兵荒马乱的年月,曾跟着家人多处颠沛流离饱受几多惊吓且常常忍饥挨饿的娘亲,即在她逐渐长大成人拥有了属于自儿个的时光,先后伴随着几个孩子们的降生,不可避免的,又将实打实的勒紧腰带苦苦度着三年的自然灾害,一步步熬过那吃喝穿戴较为贫困的年代……
正所谓,瘪谷寥寥,颗粒匮乏,度日艰道,困于糊口。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每天和锅台打着交道的娘亲常常手脚不停,不断把那些从山坡野地挖回来的各种野菜,先去用滚溜溜的开水逐个的“走”上一下。
有时,为了撇去某些野菜所含有的那种苦涩,早已轻车熟路的她忙把捞出来的野菜,去摊到之前选好的一片土地,随手掏来一瓢柴灰,挨个的撒上一层。待到第二天,先后把那股子土腥味儿,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清除干净,便可以掺和少许的米糠,或其它能够食吃的淀粉,栾把成一个个菜团子充饥添肠。
一直延续到我记事的时候,于每年的春季,娘亲还常把采摘回家的几样野菜,专门调配着来给我们吃。时至今日,每每回想起由部分鲜杏叶儿,经过作灶再掺和少量被滚水烫过的棒子面,逐个烙好的一张张杏叶饼子,单就其清香利口软绵绵、筋斗斗那种难忘怀的味道儿,总是令我万千嚼咀、回味无穷——
曾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即使少吃没喝历尽万难,依旧怀揣着一颗菩萨心肠的娘亲,已被自家的几个孩子先后拖累着顾东忙西精尽力疲的时候,仍为了帮衬一户邻居特棘手的难题,她竟二话没说心甘情愿去把那个刚失去母亲(死于月家病),只有两三个月大的一位男婴抱回家来。
从此,“狠心”的娘亲竟让自儿个的小闺女来将那嘬惯了的奶头,不容商量拱手让给了那个比她小一岁的所谓的弟弟……
待到这个小男孩呀呀学语不满周岁的时候,每每瞅着又白又胖的小儿子,再瞧瞧那个仅大他一岁,却尽显面黄肌瘦的我,甚觉不落忍的那户邻居,一边决定要将他的小儿子接回自家,一边和娘亲夺扯着那将代表他们一家全部心意的一斗谷子、一斗棒子粒,而面对娘亲说啥也不肯收下的情景,紧靠着常年为生产队放牧羊群,来养活居家老小的那位中年汉子早已泪流满面。
但为了报答娘亲先后给予他家小儿子一片养育之恩,不善言谈的他竟当场将正在蹒跚学步的小儿子,伸手摁倒在娘亲的膝前,待三个“响头”磕罢,早已把那个自小缺少疼怜的孩子,来视作“心头肉”的娘亲,自此,她的身边竟然名副其实又多出了一个“干儿子”。
陈年往事,续起话长。每每听着老母亲娓娓道来,特别是在那个困苦连连吃喝不饱的年代,能够遇上她这样自愿出面帮别人养活嗷嗷待哺的孩子,可见俺的母亲,她的确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四
悟念娘亲,意犹未尽。伴随着之前“农业学大寨”的诸多指示:人多力量大,人心齐泰山移。汗珠子摔八瓣,劈山造田夺高产。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话说娘亲,前后经历新旧社会两重天,并且亲眼目睹大炼钢铁,而后积极主动参与大跃进等等,刻骨铭心耐人寻味的万千过往……那时年不惑勤劳能干的娘亲,竟依她从不嫌脏、更不怕累的那股子干劲,先后赢得了全队男女社员的一致好评!
就这样,于之后十多载的日子里,不论春夏秋冬,都由她和之前那位妇女队长携手带领着队里的“半边天”,从播种到收获,平整地块,翻秧锄草,逐行施肥,弃留禾苗,挥镰夏秋,肩挑背扛,摊晒碾压,扬晒入仓……
每天的劳作,一桩桩,一件件,一次次,一回回往返徒步上坡下岭、沟沟坎坎、蜿蜒曲直的乡间小道,踏入那一溜溜,一条条,一片片,一块块甚或绿意葱葱,转眼金黄灿灿,再回眸高粱摇曳,谷穗弯腰,棉花吐絮,柿子压枝头,满山枣儿红……
于其说大山之灵气,孕育了万物之丰盈。倒不如真真切切的直言袒露,正是有了争前恐后、你追我赶、挥汗如雨不逊色庄稼汉的她们这帮“老娘儿们”,那一幕幕热火朝天每每穿梭在田间地头,常常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靠着与天斗、与地斗的那一代“愚公”精神,竟为旧貌换新颜的穷乡僻壤增添了不少姿色。
五
沿袭着时过境迁的岁月,昔日曾由她老人家常常口授的那首能够见证老辈人,为了最基本的掩体之囧、护肌之寒,实乃所谓的穿戴而自编自唱的那首“丝儿”——
小花籽,草灰拌
种了地,锄七遍
六月天,打花尖
七月天,大姐二姐来摘棉
摘了那三包、两卧单
笆的上晒,筛子上捡
轧花娘娘脚蹬手不闲
弹花娘娘屁股上夹着个枣木椽
纺花娘娘锭子尖
拐线子娘娘拐了欢
绛线子娘娘打游千
络线子娘娘旋风转了圆
经布娘娘跑前边
印布娘娘两边站
织布娘娘坐四管
三天织了个长头布
送到南染坊去染染
拿回家来剪子铰钢针穿
两天做了件蓝布衫
紧着穿上寻镜难
扭身儿走出大门前
想去二大娘家谝谝吧
哎呦呦……
小奴俺没命穿新衣
倒叫那小狗咬个稀巴烂。
而每每咀嚼品味其喻意。虽说,仅仅是首裹满了陈年旧事土腥味忒浓的“丝儿”,况且,仅限于那年月的乡间女子为了拥得一件忒中意的布衫,由开始的颇为周折再到后来的欣喜不尽,转瞬间,却又失意万千如此那般的心疼连连。
由此可见,就拿当时的情景来说,从中也更加体味出生活于贫穷落后吃穿不保的乡间父老,该又是怎样的一番现状和历练。再者,尽管此类老掉牙的“丝儿”,早已化成一缕缕云烟,成为了一段难以追觅的过往,但它却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反映出那曾经的几代人,所倍受的彻愁与苦情,悲叹与泪染。
伴随着年轮的飞逝,那前后由几代至亲口授,起先是由姥姥从她奶奶那儿学来的(河北广平),再由姥姥口授给儿时的娘亲(沙河西部山区),最后由她老人家再口授与我。
不难理解,早已无法佐证经世口谕的一首言说布衣的“丝儿”,由它形成吃饭穿衣亮家底之权衡;进而培植着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之道理;同样基于它,逐步延续下来的一些生存之真谛;同样伴随着十二三岁的我,再由俩姐姐先后穿过的那条蓝花裤子,和一件红底带花的新制服布衫子,徐徐轮到我头上的时候,除了逢年过节穿上那么几天,总会主动地脱下来交由娘亲洗涮干净、折叠整齐放进柜子里,待到该穿戴的时候,再去听从娘亲的安排。
至于那平日,总是换穿着几样碎格格粗布衫,几条蓝道道粗布裤,一直到十五岁那年,自己心甘情愿先后爬山越岭通过辛苦劳动,(担撅把、割荆条和捡橡壳)初次花费三块来钱,再通过娘亲能裁会缝的那双巧手,终于拥有了自己特中意的一件粉花的确良衬衫。
哎,忆之过往,思潮翻滚,言说不尽,悬河奈何。我,之所以跌跌绊绊趟越艰道能够拥有当下,且与我的人生词典,娘亲对于我来说,她即是我的母亲,又是奠定我人生观、世界观赖以形成的蒙师。
正所谓:母恩庇佑,似玉泉沐髓,琼浆灌顶,仁慈护体,布尔等福禄。穹将俯视感颜,昆仑仰之惭愧,东海叹之羞怯!何况如粒粒尘埃的后辈尔等,焉能以一个“情”字抵过呐?
作者:范秀玲,女,生于1963年,祖籍渐凹村,远嫁赞善办东石岭村。流年岁月,斗转即逝。一路走来,伴随年龄的递增,除了正直朴实做人,仅能靠拙言钝笔来串起曾经太多的过往,将部分晓得的人和事慢慢的整理出来,权当给所有相知相识相念相疼的父老和众位兄弟姐妹有个交代。同时,也权当对自己不枉一生一世的一种释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