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钱
《因话録》卷四云:“李纾侍郎好谐戏,又服用华鲜。尝朝回,与同列入坊门,有负贩者呵不避,李骂云:‘头钱价奴兵辄衝官长!’负者顾而言曰:‘八钱价措大漫作威风!’纾乐採异语,使仆者诱之至家,为设酒馔,徐问八钱之义。负者答曰:‘只是衣短七耳。’同列以为破的,纾甚惭。下人呼‘举’不正,故云‘短’也。”
“头钱”自然是指一钱,这毋须注解,从下文也可以推断得出:负贩者说李侍郎不过衣服值得七钱,本身价值和他一样也无非“头钱价”而已。《老学庵笔记》卷十:“唐小说载李纾侍郎骂负贩者云‘头钱价奴兵’,头钱犹言一钱也。故都俗语云‘千钱精神头钱卖’,亦此意云。”唐时的人民调教得还不够知道尊重政府官员,常有骂宰相骂侍郎的事情,上下尊卑的肃穆比之明清着实大有不如。头钱的名称,大约来自于以铜钱作帽饰,这本是平民的装扮,富贵者是衣冠金玉的,所以他们用“头钱价”来辱骂下等人。这样的习俗应该唐以前就有了,但究竟起于何时还难以明确,唐以后则不时可见相关的记载。此外,赌博中也有“头钱”之说,乃是取铜钱若干摊于手上扬出,以落地的正反决胜负,全是钱背朝上最大,叫做“快”;全是钱面朝上却是最小,叫做“叉”。《水浒传》第三十八回李逵就曾连博两个叉,输急了要抢人家的银子。这种用作赌具的铜钱便是头钱,大约起始也是用一个钱,后来渐渐增加,而合面、合背钱在这种赌博中或许不时会成为作弊的道具亦未可知。
《续夷坚志》卷一云:“宣和方士烧水银为黄金,铸为钱。在神霄者,其文曰神霄丹宝,五福者曰五福丹宝,太乙者亦如之。汴梁下,钱归内府,海陵以赐幸臣,得者以为帽瓌。”这是很有价值的史料,彭信威先生曾用以支持他将前人所谓“开丹圣宝”正名为“开圣丹宝”的意见。于此可以了解,徽宗朝金银钱的品种不仅有那些年号钱,还有这类跟道教有关而似乎并非供奉性质的金钱。“神霄”、“五福”、“太乙”是烧金的道士们各自崇奉的洞府和神祗名,烧金进献之后铸为钱(应该也属宫钱)贮于宫内,《宣和録》所记金人自汴京宫中掠去的金银钱中也便有了这些品种,然后金人又藏之内府,用于赏赐。至于“得者以为帽环”,固然也是一种“头钱”,却是视之为异宝而炫耀了。
《蜀碧》卷二记张献忠在蜀事云:“是时贼设铸局,取藩府所蓄古鼎玩器及城内外寺院铜像,镕液为钱,其文曰‘大顺通宝’,令民间家悬顺民号帖,以大顺新钱钉之帽顶。”在人头上做顺民的记号,张献忠此举还早于满清的剃发令,不知是否也算农民起义先进性的表现。
铜钱作为帽饰有时或许还可以有实用的价值。盛唐时物价有低至斗米三五钱的,明时乡间“鱼钱一二,觔肉只鸭六七文”,在低物价的时期,假如出门忘记带钱包,一时饥渴了将帽徽摘下来换两只炊饼几个生梨总还行得通的。学者们追述上古货币起源,于贝币多称其装饰性和便于携带为其成为货币的基础,则头钱也可谓颇得古意了。其实类似的装饰和价值的结合直到今天仍不绝如缕。川藏交界处产金,藏民常将金块不论大小都打一个洞,用绳子甚至铁丝穿起,挂在颈上就是淳朴而异趣横生的项链,一旦缺钱花了,只要随便摘下一块拍到银行柜台上立刻解决实际问题。对于历代的许多货币现象,如果以一以贯之的态度去体会,往往是可以有些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