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州交会”铜钞版的发现与研究
2005年7月18日，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中街在挖下水管道时出土古代一块半会子青铜钞版，竖长方形版面，表面呈红绿锈，其中较大的一块中间断裂，为人为截断，范长22厘米，宽9.7厘米，厚1.3厘米，重2111.6克，上方铸依次有四行横阳文：“大王便民局，淄州交会，料号，绢壹尺”，下方方框内铸五行竖阳文：“本所发造零绢尺寸会子通行流转 不致街市破剪成疋绢帛 官民两便从宜充？伪造者依此被断罪官交银壹佰两为告人充赏 庚戌年二月 日所官”，文字四周以花卉纹饰作围栏。
较小的一块仅存下半块，也为人为截断，残长11 厘米，宽7 厘米，厚1.3厘米，残重777.9克，所存文字为：“发造零绢尺寸会子从便兑付？民用伪造者依此被断罪官交银壹佰两为告人充赏 庚戌年二月 日所官”，周边以回字纹作围栏。从钞版尺寸和赏银数量与绢壹尺的会子钞版对比来看，应是绢伍寸的会子版，两枚同属一套。钞版上的“大王”即“大王庄”，今在淄川城东北罗村镇。这两块交会铜版到底造于何时？是何性质？有何用途？这就要从其本身的形制，文字内容，淄州建制及政治经济背景，并结合文献资料来加以研究，才能把这些疑问一一解读。
“会子”的名称产生于北宋，是一种取钱物的凭证。见于记载的有会子、钱会子、铅锡会子、寄附钱物会子等。神宗熙宁八年(1075年)吕惠卿在讨论陕西交子时说：“自可依西川法，令民间自纳钱请交子，即是会子。自家有钱，便得会子。动无钱，谁肯将钱来取会子?”由此可知会子即是纳钱和取钱的凭证。钱会子和会子的意思一样。铅锡会子是出卖铅锡给政府后所得的取钱凭证。
寄附钱物会子可能同寄附铺有关，寄附铺对所寄存的钱物开出凭证称“寄附钱物会子”。徽宗政和三年(1113年)，因“诸色人多将京城内私下寄附钱物会子之类出城及于外处行使，有害钞法(盐钞法)”，下诏禁止。寄附钱物会子能出城行使，则具有汇票的性质。绍兴末年，知徽州洪适在《户部乞免发见钱札子》中说：“小郡在山谷之间，无积镪之家，富商大贾足迹不到，货泉之流通于鄘肆者甚少，民间皆是出会子往来兑使。”这会子又是一种民间的纸币了。
临安(杭州)在南宋初年即有民间发行的“寄付兑便钱会子”，“寄付”当即寄附，“兑便钱”即便钱，意为汇兑。绍兴三十年二月钱端礼知临安府，将原由富户主持的便钱会子收为官营，“许于城内外与铜钱并行”。七月钱端礼为产部侍郎，会子亦由户部接办，于次年二月设立行在会子务进行管理。行在会子务后来改名为“行在会子库”。
《宋会要辑稿.食货》十之九载﹐绍兴二十八年七月八日﹐右正言朱倬言:“访闻诸邑多有违法。凡民户入纳﹐第令柜头给会子用领﹐未肯给钞。”此所谓“柜头”﹐盖即柜坊为首之人。他们所给的会子﹐应当就是当时已经在行用的“便钱会子”﹐即可以兑换铜钱的文券。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十六《东南会子》条说:“当时临安之民﹐复私置便钱会子﹐豪右主之﹐钱处和(端礼)为临安守﹐始夺其利﹐以归于官。既而处和迁户部侍郎﹐乃于户部为之。三十一年春﹐遂置行在会子务(二月丙辰)﹐后隶都茶场﹐悉视川钱引法行之。东南诸路﹐凡上供军需并司见钱。仍赐左帑钱十万缗为本。”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八十七绍兴三十年十二月乙巳条说:“初﹐命临安府印造会子﹐许于城内外与铜钱并行。至是﹐权户部侍郎兼知府事钱端礼乞令左藏库应支见钱并以会子分数品搭应副。从之。东南用会子自此始。”由以上所录可见﹐归官之前的会子叫做“便钱会子”﹐是市场自发产生的。“便钱”即汇兑。“便钱会子”当是汇票﹑支票之类的票据。大约在绍兴二十年前后(即12世纪40﹑50年代)﹐它才发展成兼有流通手段职能的铜钱兑换券。
至淳祐七年(1247)﹐会子的恶性膨胀已很严重。至此﹐会子的货币职能自难保持。
南宋时期通行的“会子”印样，名为“行在会子库”。“行在会子库”中的“行在”，指的是当时的首都临安，即今之杭州；会子库即原会子务，是主管会子的机构。该版现藏中国历史博物馆，为铜质版材，竖长方形版面，长17.4厘米，宽11 .8厘米。版面正中横书“行在会子库”五个大字。上部左边刻“大壹贯文省”，右边刻“第壹佰拾料”，中间方框内刻有“敕伪造会子犯人处斩，赏钱壹阡贯。如不原支赏，与补进义校尉。若徒中及窝藏之家能自告首，特与免罪，亦支上件赏钱，或愿补前项名目者听”五十六个字。印版下方为山泉花纹图案。
淄州即今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该地西汉设般阳县，历代设路、州、县不等，是淄博重要的古代商业文化中心地区。通过对淄州建制的了解，对“淄州交会”的年代考证会起到帮助作用。
隋开皇十六年（公元596年），置淄州，十八年（公元598年）改贝丘县为淄川县。大业初撤淄州，淄川县属齐郡。
唐武德元年（公元618年）置淄州，淄川、长白（武德元年析置，在今罗村庄西南）、莱芜3县属之。武德六年（公元623年）废长白、莱芜2县。武德八年（625年），废邹州，所辖之长山、高苑、蒲台3县为淄州所属。天宝元年（742年）改淄州为淄川郡，乾元元年（758年）复为淄州，辖淄川、长山、高苑、邹平4县，属河南道。
宋时，置淄州淄川郡，属京东东路，辖淄川、长山、高苑、邹平4县。金时，淄州属山东东路。
元初，淄州属济南路。至元元年（1264年）升淄州至明初，仍为淄州，明初设般阳府。
从“会子”的产生、发展和消亡的时间以及淄州建制的时间段来看，“淄州交会”铜钞版的铸造年代应在宋、金时代。再从铸造工艺、文字内容、铜质锈色等方面来看，都具有明显的宋金风格。排版方式也与南宋会子极其相似，“行在会子库”与“大王便民局” 称谓皆是地方名加管理机构。“淄州交会”为宋、金何时所造？票版上没有年号，只有“庚戌年二月”几个字，这就给我们留下了是哪一个庚戌年的疑问，从文献记载再结合以上推断来看，最有可能的庚戌年有三个，第一个为北宋熙宁三年（1070年），第二个为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第三个为金章宗明昌元年（公元1190年）。会子名称产生于北宋，而最早有“会子”的记载是宋神宗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而第一个庚戌年要比1075年还要早五年，故这时出现会子的可能性较小，加之零绢尺寸会子看上去是一种使用已比较成熟的会子，故不太可能出现在此时。金章宗明昌元年（1190年）时，南宋虽然还行用会子，而此时淄州已完全为金人控制，且在金海陵王贞元二年（1154年）迁都之后，户部尚书蔡松年复钞引之法，始置交钞库，发行纸币交钞，与钱并用。1190年时在金史中亦无“交会”或“会子”之称，故也可排除。只有建炎四年（1130年）最为符合。首先南宋初年既有民间发行“寄付兑便钱会子”，与“大王便民局”、“零绢会子”称呼、用途都有相似之处。其次，北宋末年，金军南下攻占汴京，占领了北方大片土地，为了缓和金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达到以汉治汉，用汉人攻打南宋的目地，天会八年（公元1130年）七月，金太宗册封刘豫为皇帝，九月，刘豫即皇帝位，国号大齐，定都北京大名府，史称伪齐，亦称刘“齐”。大齐与金朝划黄河故道为界，南与南宋相邻，疆域横跨山东、河南、陕西等省份。不久，迁都东平。十一月，刘豫废天会年号，改用阜昌年号，并以天会八年为阜昌元年。两年后，迁都汴京。天会十五年十一月，金熙宗废除大齐国。在这段时间淄州经济政策还是与南宋一致的，也就是在这关键的1130年（庚戌年）七月金太宗立刘豫为皇帝，而钞版制造时间为1130年（庚戌年）二月，这时淄州已被金人占领，故不能用南宋年号，而此时淄州又为宋朝降臣刘豫统冶，他还未称帝，也没年号，正处在年号真空期，这就是钞版上只有庚戌二月，而无年号的真正原因，“庚戌”二字前空两格，是以备有年号后在纸币上加盖即可，因此淄州交会铜钞版应是1130年所造。
齐地自古多出丝麻，春秋时已成为“冠带衣履天下”的纺织中心。《管子·轻重乙》记载：“夫岁有四秋，而分有四时。故曰：之农事且作，请以什伍夫赋耜铁，此之谓春之秋。大夏且至，丝纩所作，此之谓夏之秋。而大秋成，五谷之所会，此秋之秋。大冬营室中，女事纺绩缉缕之所作也，此之谓冬之秋。”一年之中，有两个纺织时节，一是大夏将至，是织丝绸和加工丝絮的时节；二是隆冬农闲时，是妇女纺织的时节。《汉书·地理志》有一段记述家庭妇女在冬天相聚而纺织的场面。“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必相从者，乐以省燎火，同巧拙而合习俗也。”可以想见，每到纺织季节，齐国妇女夜以继日辛勤纺织的场面。“齐都世刺绣，恒女无不能”，正是其写照。至近代与淄川相邻的周村仍是“桑植满田园、户户皆养蚕，处处闻机声，家家织绸缎”，已形成丝织工商业中心的雏形，成为中国北方最大的丝绸集散地，著名的丝绸老字号“瑞蚨祥”便产生于此，袁世凯登基的龙袍和新中国第一面五星红旗皆由其制作，“丝绸之乡”的美誉闻名遐迩。
既然淄州之地历代为丝绸之乡，“淄州交会”铜钞版上的铭文又为“零绢尺寸会子”，所印会子的面额分别是“绢壹尺”和“绢伍寸”，其用途为“通行流转，不致街市破剪成疋绢帛，官民两便从宜”的内容来看，那么自然就与当地丝帛流通密不可分，疋同匹，是指整卷的绸或布，有五十尺和一百尺不等。由此可以推断，它是绢帛在官方或民间流通过程中，为防止将整匹的绢帛破剪零散造成浪费而印制的找零凭证。比如说，假设当时一整匹绢帛长度为50尺，丝织户每年要上缴一定的绢帛来完税，而税收额度又不可能是整匹的，如果是上缴47尺5寸的话，那么他就可以上缴一整匹50尺，便民局则可以找给他两张面额绢一尺和一张面额绢伍寸的零绢会子，这样即保证了绢帛的完整性，织户又可拿着零绢会子在街市上流转使用，或也可以兑换成货币，或也可以在织户之间通行，或也可以再当税上缴，使用起来极其灵活方便，其特殊性、实用性、灵活性、方便性、简约性和科学性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淄州交会”是官方造还是民间造呢？首先从文字内容上看，“伪造者依此被断罪官交银壹百两为告人充赏 庚戌年二月 日所官”，是以法令形式出现，带有明显的官方口气。其次两块铜钞版人为截断，应是官府销毁所致。“大王”即现在大王庄，地处淄川城东北罗村镇。“便民局”则应是官府下设的与民间交易的官方机构。再者钞版出土地点在淄州城里而非大王庄，则更说明会子印刷权是掌握在淄州官府手中。加之钞版第一句话为“本所发造零绢尺寸会子”，故“淄州交会”应是在淄州地方官府的委派、监督下由大王便民局发行的，属官造而非民造。
“淄州交会”应是由金代地方官府发行，为防止整匹绢帛在流通交易过程中被破剪零散而印制的零绢兑换凭证，是在特定环境下产生的特殊货币，对绢帛能够完整的顺利的交易流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体现了古代人民的聪明智慧。“零绢会子”史所不载，是是国内首次发现以绢帛为基础的会子，是继便钱会子、铅锡会子、湖会、川会后的又一新发现，是淄博地区发现最早的关于纸币的实物资料，填补了中国货币史的空白，对研究宋金货币史和中国丝绸史都具有极重要的意义。
（本文刊于《中国钱币》2014年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