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家乡的凉面/宋亚兰
凉面是家乡回、汉、土几个少数民族百姓餐桌上的家常便饭,由来已久。
名不副实,其实凉面不是凉的面条,吃的时候反而是热的。
其做法简单。和面的时候,要先在面粉里掺点碱面,面要和得硬、擀得薄,面条切得细细长长。
贫穷的岁月里,家中只有来了尊贵的客人才能做一顿凉面来招待。
我小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也会拿凉面来招待。
母亲先在案板上和面,揉匀后,分成两团。先擀一团,擀好后摊晾在一边,接着擀第二团面。等两团面擀好后,开始切面条。
母亲的手法很娴熟。先在上面撒一层玉米粉,折叠好,手起刀落。切得细长细长的,分成一把一把,下到沸腾的锅里。每当这时候我会在旁边屏声静气地观看。
面条滚后要倒半勺凉水,再滚一遍,以此方法,一共滚三滚。
用笊篱捞出沥干水分后,摊放在案板上,淋上热好的食用油,用筷子轻柔地调和搅拌。
此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盛到盘子里,端到桌子上。吃的时候要浇上在碓窑子里捣烂炝了油的蒜泥,红油油的辣椒末,陈醋和腌韭菜。这四种佐料缺一不可,不然食之无味。调匀后即可食用。吃到嘴里酸辣可口,老幼爱吃,逐渐成了家乡百姓餐桌上的宠儿。
我的大姨父在林业局工作。我六岁的时候,携家眷调到了苗圃里。苗圃和我们村是隔壁,从麦场一眼就能望见苗圃的那个大果树院。据说以前部队驻扎的时候称卫校,部队走后改成了苗圃。
大姨妈随姨夫来到苗圃后,在苗圃上面的二支渠马路边盖了两间房,买了一台压面机,开了个压面铺。
那时候压面机刚问世不久。压面机的普及,从此使家乡的人们告别了手擀做凉面的时代。
我姨夫中等身材,因为长得胖,村子人都叫他胖子。姨妈长得高高挑挑,白白净净的脸。每当压面的时候姨妈一边操作着手里的活,一边和人聊着家常。
黄昏时,母亲在挎篓里盛好面,上面盖上一张报纸,吩咐我到苗圃里去压面。
我和小伙伴们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后,沿着二支渠马路叽叽喳喳地往苗圃的方向走去。
压面铺里等候着好多前来轧面条的人,多半是小孩子,都是大人们嘱咐来的。
大姨轧面条的时候,我们好奇地在一边观望,小眼睛里泛着亮光,因为我们之前从没见过压面机这种机械化的机器。
大姨和我们小孩子们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问问某个小孩父母亲的名字叫什么,是否在家忙活之类的话题。
如今大姨父一家搬到县城也有数十年了,姨父和姨妈已是满头白发,进入耄耋之年。
后来我们村里的祁连梅奶奶家也买了一台压面机,在她家门口的核桃树下的那间小房子里,开了压面铺。
祁连梅奶奶和我母亲年龄相差无几,只因她辈分高,我称呼她奶奶。她家和我家是斜对门。
每当傍晚,母亲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侧着耳朵聆听,听到压面机的轰鸣声后,就嘱咐我去压面,有时候也是她自己亲力亲为。
祁连梅奶奶中等身材,说话柔声细语,对人和蔼可亲。压面的时候,她对每个前来轧面条的人态度热情,服务周到。
麦收打场的时候,村里人家常常是你帮我我帮你。白天大人们热火朝天地在麦场上忙碌着,汗流浃背。因为给第二天打场的人家腾场地,收完工时已经是满天繁星。
这时晚风习习吹来,人们坐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吃着凉面,喝着浆水面汤,一天的疲劳仿佛烟消云散。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凉面的佐料也不断地提高。拍一盘凉拌黄瓜,烧茄子,或者几样菜肴已不在话下。客人来了配几斤手抓羊肉,或是卤肉也不为过,但凉面的主角地位始终没有减弱。
而今城市里面条铺与时俱进地出现,如雨后的春笋一般,一家挨着一家。面条的种类也很多,宽的、细的,面片条等等。要想吃凉面,到面条铺买回面条,准备佐料即可下锅。
一到中午和傍晚,好多人都到面条铺去买面条,面条铺因此门庭若市,生意很是兴隆。
妹夫是宁夏人,每次我回家,他和妹妹搭手在厨房里忙碌半天,总是少不了炒几样菜,买回卤肉或手抓羊肉,满满当当地摆一桌子。
土族那顿是世界上最长的狂欢节,历时近一个多月。
农历七月,瓜果飘香。新粮入仓后,家乡的农人们带着喜悦的心情参加各个村落的那顿会场。探亲访友,尽情欢宴,庆祝此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那隆重的气氛和场面不亚于过年。
一整天村庄里喜气洋洋,酒肉飘香。人们饕餮盛宴,猜拳行令。而晚饭则是家家户户都要做凉面来招待客人。
土族好繁文缛节,娶嫁喜宴上的晚餐也少不了凉面的身影。一整天吃腻了酒肉的宾客们,晚上非要吃一碗凉面才觉得心满意足。
家乡过年吃的面食多半也是凉面。凉面不仅是家常便饭,也是逢年过节时招待客人的主要食物。
老家清真饭店里也有售卖的凉面。宽宽的面条,很重的口味,少了腌韭菜。那次大弟叫我去品尝,食毕,我感觉味道和自己做的相差甚远,抑或是少了一份制作的乐趣吧。
弟媳小曼是山东人,和小弟千里姻缘一线牵,结婚后入乡随俗,不仅喜爱上了吃凉面,还学会了做凉面,隔三差五地做。我惊喜地发现,小曼虽然不会说土语,但口音里带着家乡的方言。
由此可见,凉面是符合大众化口味的,遗憾的是像个没有走出家门的闺中女子,脚步始终停留在了故乡的区域。
饮食代表着一个地方的民俗文化,也牵连着每一个在外游子的心,寄托着乡愁。
我想喇家遗址出土的东方庞贝,那一碗震惊世界的世界上最古老的面条,应该是凉面的前身。
在四千多年前的某个傍晚,我们的先民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已经做好了的凉面,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掩埋在了地下。先民们都成为骨骸,而那碗用热油浸润包裹着的面条也在黑暗的地底下,在陶碗的遮盖下抵御住了细菌的侵袭,掩埋四千年后,终于以完整的姿态呈现在世人面前。
然而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测罢了,孰是凉面,还待考古学家的进一步论证。
作 者 简 介
幽兰,原名宋亚兰,土族,青海省民和县中川人,现居山西运城。喜爱散文写作,在多家杂志和新媒体发表作品,获得了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