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渡口
毛芦芦
恰在那个老渡口，我蓦然撞见了那枚圆月。
恰在与圆月相遇的那一刻，岸上广播里传来了阎维文深情的歌声：“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啊，这个人就是娘啊就是妈……”
唰，我的眼睛顿时被泪水蒙住了。
就是在这个月下的老渡口，47年前，有个扎着麻花辫、矮小又清秀的年轻女子，正在着急地等候渡船……
眼看着暮色就要四合，眼看着月亮已经东升，眼看着渡口边已只剩了一片呱呱呱的蛙鸣， 的虫吟，这位年轻女子眼中不禁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泪花。
她本来就是为了进城来看眼病的，此刻，那双眼睛，就显得更没有神采了。
回家还有50里路得走。
其实，走路她不怕，哪怕走夜路。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婴呢！小女婴将近一岁，虽然小胳膊小腿的，可年轻女子已经抱了她一整天，并赶了五六十里路，此刻，她在疲惫的母亲怀里，已变成了一块沉甸甸的生铁。
“唉，我真笨，进城看病干嘛还非抱着孩子一起来呢？还舍不得让孩子她爸丢掉十个工分陪我进城？”年轻女子一边心焦地望着对岸，盼着对岸的渡船能快一点撑过来，一边颦着眉，忧愁地望着小女婴，一边唉声叹气地骂着自己。
是啊，要是把小女婴留在家里让爷爷奶奶带，此刻，她恐怕都快走到家了！
“唉……”想到这里，年轻女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恰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唤：“先生娘，你今天也进城来啦？”
年轻女子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挑着空箩筐的中年男人正冲着她笑。原来，这是邻村的一个熟人。确切地说，这年轻女子曾帮那中年男人和他的家人做过衣服。年轻女子是个裁缝师傅，是个心灵手巧受人敬重的“先生娘”，所以中年男人这么喊她。
“是的，我眼睛总是发涩，见风就流泪，今天进城来看看医生。你呢？”
“我来卖青枣！”
“太好啦，那我和女儿回家就有伴啦！”年轻女子大大松了口气……
一会儿，渡船来了，年轻女子抱着女婴，中年男人挑着空箩筐，他们一起上了渡船，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路上，中年男人对“先生娘”很照顾，还将小女婴放在他的箩筐里悠悠然地挑着。
那伯伯挑着小女婴，挑着满箩筐的青枣味，满箩筐的蛙鸣蝉鸣虫鸣，满箩筐的晚风和月色，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年轻女子则在他后边紧紧跟着……
当他们抵达中年男子的村庄时，箩筐中的小女婴早就睡熟了。
年轻女子抱起孩子，正想独个儿把剩下的几里路走完，可在那邻村的村口，她发现有个英俊逼人的年轻男子正在着急地朝小路上张望着。看到年轻女子和孩子的身影，那年轻男子用飞一般的速度窜到了她俩面前，兴奋地嚷道：“还以为你们在城里住旅馆了，明天才回来呢！哎呀，总算被我等到了！”
于是，一家三口，在月下，快快乐乐地回家了……
47年前的那个小女婴，就是我！
今夜，我走过母亲当年等过船的浮石渡口。
老渡口其实不在了，已变成了一片樱树林。母亲也不在了，已在三年前离开了人世。
可河流还在，圆月还在，母亲以前跟我讲过的这个故事也在。
今夜，这个美好的故事，挽着衢江粼粼的水波，挽着岸边鹭鸟的梦呓，挽着一棵又一棵大树小树在风中婆娑起舞的影子，又一次温暖了我的心，也击碎了我的心！
多想那只船还能回来，还能载着我母亲和敬重她的乡亲，一起回到从前，回到母亲的芳华岁月里去啊！
母亲，母亲，今夜走过您曾驻足过的这个老渡口，您知道我为您流了多长的泪，知道我有多想您吗？
啊，娘啊，不管您去了哪里，走了多远的路，我对您的爱，总在这里！我对您的爱，永远是一个可以供您航渡的渡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