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菜园子
杨春富
小时候,在我家菜园子的篱笆外,见一硕大的青皮冬瓜。我忽然心血来潮,用细小竹棒写上:小虫夫的大冬瓜。
当时家族中最小的堂叔挑担路过,看见我在冬瓜上的题字,笑得手舞足蹈。他把这事当做趣谈告诉了我的父母,父母觉得自己的儿子好可爱,又笑呵呵把这事转述给其他人听。
没多久,大冬瓜就因为伤口太深烂掉了。淡淡的惋惜之后,大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我家的菜园子到处都是大冬瓜。它们在藤叶下或立似钟,或卧成佛,表皮上有一层细细的白绒毛,摸上去会手痒。
小时候的菜园子,总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方方正正的菜园里,冬瓜、南瓜盘踞在篱笆四周角落,木耳菜枝枝蔓蔓,好像是与瓜兄弟们争夺篱笆地盘似的。木耳菜炒熟后,特别嫩脆,我小时候很喜欢吃。
西红柿挂在竹架子上,有青的,有红的。它们特别新鲜,在阳光照耀下会闪闪发光。如果切瓣拌糖,能甜爽到心里。
与西红柿同样挂在架子上的,还有黄瓜、豇豆、四季豆、扁豆等。四季豆摘下,择好,我喜欢剥出部分里面的籽,用竹签串起来,与切好的四季豆一起炒。每当炒熟时,还没盛上来,我就从锅里拿出竹串,在儿时的熏风中奔跑着,开心地吃着。
长在地上的有西瓜和香瓜,生在地里的有马铃薯和洋葱。父亲找马铃薯的时候,不一会儿就把它们从地里摸了出来。马铃薯碰到父亲,无论藏得多好,总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吃了洋葱以后,我总是忍不住放屁。
嫩嫩的韭菜,和自家鸡产的蛋或是我从河里捉来的小鱼一起烧,不知为何味道会那么香。
还未长出果实的花菜苗子,挂满青辣椒的辣椒树,绿油油的小青菜,白细白细的小白菜,还有吃起来可以染红饭粒的苋菜。
玉米掰过好多次,枝上还能继续长出苞。空心菜老的时候,会长出白色的花。
雪里蕻晒干了可以做梅干菜。
包心菜整整齐齐地长着,好像是一个个顾家的胖媳妇蹲在地上。母亲忙的时候,最喜欢烧的就是包心菜。我小时候经常吃,总是百吃不厌。
有一次暑假干旱,父亲浇菜,我除草,母亲喂完蚕宝宝来菜园里摘菜。我讲了点学校里的趣事,我们三个人一起嘻嘻哈哈地笑。
晚饭做好后,母亲会喊,“小虫夫,吃饭喽!”哥哥此时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母亲烧了一桌子菜,有包菜,木耳菜,四季豆,还有豆腐、鱼之类的。在黑瓦泥墙的屋子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大家围坐在老旧的木桌旁,吃着自家种的菜和粮,有说有笑,有滋有味。
日子虽然清贫,但因为父母勤俭,倒也过得其乐融融。所以在我的印象里,童年总有明媚的阳光在普照,总有缤纷的蝴蝶在翩跹。
然而,岁月是小偷,偷走了平凡百姓家不多的微小幸福。我为了学业远走他乡,哥哥则进入了爱情的“坟墓”——婚姻。婚姻是儿女们一次灵魂的迁徙,父母对儿女的婚姻是既期盼又失落的。母亲则碰上了病魔这个江洋大盗,它二话不说直接夺走了母亲留恋人世的生命。
母亲走后,菜园也萎顿了不少。但我每次回家,总能吃到父亲种的嫩糯玉米,依然还能烧几个绿色的嫩蔬菜下饭,只是品种没有以往那么齐全。
我再也吃不到妈妈烧的菜了。妈妈的味道,在我的生命里已成绝味。岁月把我的生命劈成两半,一半是有妈妈的时光,一半是没妈妈的日子。
如被惊吓的蝉,倏地一声鸣叫,童年的明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成长的痛苦也渐渐地露出残忍的獠牙,与时光一同变残忍的,还有日渐麻木冷漠的心灵。
父亲渐渐苍老,他一人为孩子们守着年轻时与母亲一起造的七间房。
菜园子的租期也快到了,它也跟着父亲一起衰老似的。父亲自己想吃点什么就种点什么,只要还有力气;而菜园子是你种点什么它就给你长点什么。双方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父亲也不会跟我们说,玉米成熟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吃吧。而是说,改天有时间我给你们带过来。因为他知道,孩子们是很忙的。可无论何时,我都忘不了老家的菜园子。